两人脚步一顿,回首正见荀羡一袭月白长衫持剑立在林下,清冽身姿宛若寒山独立。
颂祁等人皆下意识握上了剑柄,刘长嫣拍了拍慕容恪的手,落落大方上前两步,从容行了一礼,“连日叨扰,多谢荀郎君收留,今夜家夫寻来,团圆之念尤切,便不再打扰荀郎君了。”
荀羡轻轻点头,眼眸在定定看了那雄姿挺拔的缄默男子几息后,移到刘长嫣脸上露出笑意,“有此相会,便是有缘,娘子既然思家心切,那在下就不多送刘娘子了。”
刘长嫣没想到他会这般爽快,在她微讶的目光里,荀羡振臂将手中银柄长剑抛向她,扬声道:“此剑赠予娘子,风骨裙钗当以配之!来日山高水长,风月无央,望娘子与夫君如此山水风月,滔滔凭起,且行且乐且高歌!”
刘长嫣干脆接过,彻底展眉,“多谢荀郎君!”
隔着林间疏疏月光,她留下潇洒背影与那个傲岸男子转身离去。
荀羡矗立许久,只觉这场相遇颇如梦境。
半晌,桓伊幽幽走出,“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放又如何?”荀羡望着那一对璧人离去的方向,“你可知她是谁?”
桓伊一贯从容的面上露出一丝疑惑。
“燕国,太原王妃!”
不待桓伊反应,他负手向客舍走去,“此次,当真是不虚此行!”
以妻度夫,他也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个什么样的对手了!
慕容尘替慕容恪去了阳都寻王腾布排对堙城用兵事宜,信婉则带着慕容懿返回了广固寻阳婺和慕容臧报信军中出了细作之事,知晓慕容恪前去堙城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阳婺和慕容臧手很快,未几便将细作揪了出来正法。
但因几人行踪暴露,返回广固途中仍是遭遇了几场刺杀。在荀羡处短短两天时间,刘长嫣已经习惯了抽剑砍人,恰巧荀羡送她的剑锋利得很,每每近卫还没动手,她就先把靠近的刺客解决了,近卫们只觉自己要失业了。
还有慕容楷,长达两天的潜伏生涯培养出了他不要命的冲杀技能,现在看到刺客就两眼冒光,拿着弹弓跟要吃人一般。有个刺客是有原则的,不跟小孩子动手,却不防慕容楷没原则,生生从近卫保护圈里冲出来抱住他大腿就咬,慕容恪没杀成,刺客几乎要自杀。
为此,太原王殿下简直头疼,区区两日不见,感觉妻儿都不太需要他了。尤其荀羡赠的那把剑实在碍眼,慕容恪几次都想给刘长嫣扔了,偏生刘长嫣喜欢得很,想到前日遇险,慕容恪就暂时让她留着防身了。
妻子教育不得,儿子还是可以的,他把慕容楷拎到王帐很是教育了一番。
慕容楷手舞足蹈气势汹汹,“父王,你不是说我鲜卑男儿当死生无畏,时刻冲杀在前,孩儿要学父王,也要当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慕容恪俯视着他,“没有大英雄打架用牙咬人的。”
慕容楷收起龇着的牙,默默扛了慕容恪给他新打的小剑出门去,“孩儿省得了。”
经此一遭,慕容恪让刘长嫣和信婉带着孩子又住回了中军大帐。她们所在屋舍建在营房之后,周遭居住的也多是军中营户女眷,四围分列三军营帐,虽然也算是片安稳区域,但为防万一,还是住在王帐稳妥些。
刘长嫣虽不舍茅舍宁静,却怕段龛狗急跳墙,再出险招,便搬了回去。
段龛几次派去的人无一生还,反是奸计败露,燕国军中潜伏的细作也几乎被拔了个干净。为此事,慕容尘在阵前叫骂了段龛三天,段龛英名尽失。
时至秋月,天气转凉,刘长嫣裁了细布,为远在蓟城的慕容肃做了几件贴身衣裳。虽然宫中自有保母女官悉心照料,但谁也替不了做母亲的一片心。
早先,慕容恪估摸此战不过半载,谁能料到段龛如此顽固,纵使城中粮草断绝也要顽抗至今。慕容恪断没有为了早些见到儿子撤军的理,刘长嫣亦能理解。她将衣服尽数包好,赶在天气转凉前命颂祁派人送回了蓟城。
慕容恪除了在营房周围令将士们垦荒开田,还派人将广固周围无主荒地山坡进行开垦,给当地因战乱失田失业的灾民分地救济。至入秋时,广固周遭已开田千倾,待过了中秋,便是一年丰收。
刘长嫣陪他至田间视察时,正见百姓田间陇上军民同耕,来往繁忙,阳光洒满广袤田野,照亮人们充满希冀的笑脸,天地间一片金黄。
二人驾着黄牛轺车,在田间小路悠然穿行。路过的将士有认出一家三口的,但因早得了嘱托,知道殿下和王妃不欲扰民,遇之自动避开了去。
慕容恪静静驾着车,他身着深色箭袖褶绔,周身无饰,只身旁放了一柄玄铁佩剑,遇到营中将士和陇头老农,他皆是微微颔首,端看仪表气度便不是常人。
刘长嫣头戴幂篱,长长的帽裙遮蔽到了腰间,虽只着了素面襦裙,晚霞透过轻纱帽裙,仍可透见女子袅娜轮廓,是个美人。
二人皆是可见的低调,但坐在中间的慕容楷和慕容懿就不是很低调了,两个孩子皆是长得虎头虎脑,性子活泼,开始还叽里呱啦说着话,到了田间看到过路农忙翁婆不时看向自己,很是热情地见人就打招呼。
“阿叔好啊!”
“阿婆走慢些,小心担子!”
“姊姊渴了吧,回家多喝些水!”
......
二人在交际场上似乎无师自通,一路招着手问候行人,田间皆是笑声。
待走出田间,慕容楷和慕容懿还意犹未尽,跟人远远地招着手。刘长嫣担心二人渴,拿出牛皮水壶给二人喂了些水。
慕容懿擦擦小嘴,问:“伯父,伯母,为什么这么晚了这些人还不回家,他们不饿吗?”
刘长嫣远远看着田间辛苦耕种的人影,“因为百姓一粥一饭皆仰赖田地收成,若不耕种,田里便没有粮食,今日吃过一餐,明日便没有了。”
慕容懿噘噘嘴,“那他们可以吃赤粱啊!他们没有赤梁吗?”
刘长嫣抿抿唇,将赤梁是如何来的,为何他能吃得到,而这些百姓却吃不到说给了他听。
慕容懿很久没吃赤粱了,早先母亲和伯母给他讲的道理他还记得,不单是要以身作则,还有就是赤梁可以换很多麦子,一石赤粱只能一家人吃饱,十石麦子却可以十家人吃饱,他当时听得半懂,只以为人人都有赤梁吃,迫不得已才去换麦子的。
慕容楷年纪大,觉悟早,拍拍小胸脯跟慕容懿道:“阿弟,百姓们不像我们一样,动乱时候是没有米饭可吃的,能有麦饭饱腹都是难得了。我们有米饭吃,纯粹是因为命好投胎到了母亲肚子里。这般幸运就应该惜福,想办法让跟多的人跟我们一样可以想吃米饭就吃米饭,想吃麦饭就吃麦饭!”
这直白的话慕容懿听懂了,他点点头,“阿兄高见,弟弟明白了!我们要带领大家一起吃米饭。”
刘长嫣和慕容恪听着童言稚语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