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该走了。”他轻举手中火棍,对上江执探究的目光,怔然一笑。
“我只是个生意人,江兄不用提防我,我又不会害人。”
敢情这位客人,还在怀疑,把他当鬼。
他护着货郎,无非两件事。一是念旧交情,二是要他帮忙送货。
其他的。可就没有了,他怕鬼,怎么可能和里头的鬼有勾结。
“没有怀疑,走吧。”江执收回目光。
此处离客栈有些距离,店家将火把直直往前伸,照亮两人跟前的路。
店家一面走一面劝阻,闲不住嘴的老毛病又犯了。循循善诱,劝江执放下过往,放下仇恨。不要傻傻地去旧城送死。
明亮的火光,在夜色中摇荡,此处有风,怕它把火给熄了,两人走的很慢。
店家:“江兄是哪儿的人?”
江执含糊道:“都城人。”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好心,他提起了自己的往事。
“诶巧了,以前我救过一个千里迢迢来赴死的傻子,也是打都城来的……”
两人说的都城自然不是一个地方,江执没有打断店家的话。他想劝就劝吧,正好顺着这根藤,摸清店家的身份。他才能安心把李长兴独自留在这间客栈。
店家:“那人还是都城里的大官呢,编书的。官场被排挤,他的家中寡母孤弟还为此丧命。他心灰意冷来到这送死,被我劝回去了。”
江执点点头,心不在焉:“救人性命,胜过万千,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所以做客栈这么多年,屹立不倒。”
店家冷不丁被江执夸了一下,他嘿嘿一笑,低声重复了那五个字。
“唉,那个人其实是个可怜人。只是说了几句话,写了几个字就被人批得没头没脸,没了家自己还逼上了死路。要我说啊,有的时候还是刀剑管用,要什么纸笔呢。”
如有不通,用利刃开路,把实据找出来,直接用刀剑说话,多痛快。
江执闻言,神情一滞。耳熟,熟得很。
编书的,都城来的,刀剑纸笔……
“你说的是……杜行谦?”
店家愕然回头:“对对对,就是他,你认得?”
江执缓缓道:“不算,只是见过几面。”
那个喜怒无常的人,原来还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难怪对重返庙堂有那样的执念。
店家笑笑:“有缘有缘。”
……难说。那样的相遇,有缘也是孽缘。
既然如此有缘,店家搭上江执的肩膀,再次语重心长的劝导:“你和他怎么认识的,算朋友吗?既然这么有缘,我也不瞒你了。那城中当真不是人该去的地方,那里怨气滔天,迷雾重重,全是百鬼执念化成的不归境。小杜从里头走一遭,陷入幻境,失去意识差点变成鬼,尸体得被他们撕成好几瓣。”
他叨叨说了一堆,字字句句都是这些年在城外摸爬打滚的经验之谈,可谓热心。
江执不语,没敢说不仅不算朋友,还有些不对付。
咳。他拒绝了杜行谦的合作,不仅如此,他还靠杜行谦的交情,对旧城内部有了些许了解。
杜行谦知道了,估计得气个半死。
店家没注意到江执有些出神,还不忘替货郎说几句话:“幸好他遇到要出城的胆小鬼,附身把他带了出来。这些啊都是他俩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劝你……”
江执打断:“谢谢,但我有自己的考量,去意已决。”
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动了动,店家欲言又止。但遇到石头了,还能说什么呢。
江执忽然想起杜行谦的愤恨,看他时的眼神,眸光一暗。对于杜行谦的遭遇,他隐隐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江执:“我在鹊城碰见杜行谦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司狱了。”
店家挑眉:“是嘛,那很不错啊。好好做下去,以后大有前途,说不定两三年就当上刑部尚书了哈哈。”
江执道:“可他说,他不喜欢。他想扳正旧城史,这与他的遭遇可有关系?”
店家一愣,言语间不是很赞同:“啊,不是让他在刑部好好做事嘛,这好端端地,又淌泥潭干什么。”
听店家这话,杜行谦去牢狱做差,还是他推荐的道路?
至于为了什么。
为了做天下第一的史官,杜行谦亲口说的。但江执却有所疑虑,不是全然相信他的话,天下第一,有很多方法,何必要揪着最难啃的一根木头,最难走的一条路呢。
杜行谦隔着栏杆,痛骂自己是个胆小无能之辈的那副样子,像极了为自己重要之人争辩。一遍遍,好像旧城有什么他要守护,正名的东西一样。
他曾经坚守的真相,害得他失去清誉,走上绝路,失去了家人……
江执斟酌着说:“或许是为了报仇?为了证明什么,好让一切重回正轨。”
“正轨……”店家突然停下脚步,放下搭着江执的手,垂眸沉思。
他喃喃道,“该报的仇也报了,拼命证实百年前那场祸害的罪魁祸首,谈何容易,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么,真是执着。”
江执看着他,重复道:“什么清白?”
店家一下从疑虑中回神,他审视眼前这个能和杜行谦那个特立独行,性子孤僻的人说上几句话的人。沉默,把他当成能劝阻杜行谦的存在。
因此,他沉思片刻,才缓缓托出。
所谓清白,自然是杜行谦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