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兵分两路,可江执对鹊城不熟悉,说不好那群人还在巷子里搜寻,趁事情还没闹开不如原路返回。
江执套上陈大夫赠送的蓑衣蓑帽遮得更加严实,李长流和施长信在前头打着附赠的伞探路,三人保持着生人般的距离。
医馆门口,密密麻麻围了许多打伞的、穿蓑衣的看戏人,没人在意他们身后路过的三个人。
李长流踮着脚,探头探脑地看到了人群中的路家人,路家仆人愣眼看着自己公子另一仆人赶紧回府告知老爷,片刻前咽气的路筠正半睁着眼在路老夫人怀中喘息。路夫人失而复得,又哭又笑搂紧儿子,路筠面上雨水斑驳,灰白的天色映在他苍白的脸,形如鬼魅。
李长流瞪眼,和施长信咬着耳朵:“他不是死了吗,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他脸都黑紫黑紫的!”
江执压低帽檐,蹙眉停步。
施长信点头认同李长流的话,两人不谋而合想到了夺人皮的鬼,转头望向江执。江执摇了摇头,他并未看出有一丝鬼气的存在,许是路筠命不该绝?
围观的百姓同样诧异。
“真活了?我听说有人昨天半夜亲眼看见路筠自缢的呀。”
“没看见还在喘气吗,活了!而且你这从哪听来的谣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真看见他自缢能不上前救人?还等着青天白日才被人从树上解下来啊?”
那人轻声嘀咕一句:“不好说,他疯了之后人人避之若浼,拿他当傻子取乐,不欺凌耻笑他就不错了,有这么好心去救他?”
又有一人道:“陈大夫也说他死了呀,刚刚我都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呢!”
“人无完人,山外有山,陈大夫也有误诊的一天,要不是有神医路过出手相助,路筠这会儿怕是只能躺在棺材里了。”
“活人差点给他说死了,以后谁还敢来这看病啊!”
“可不是,你是不知道方才陈大夫说话有多难听,随便看两下就直接让人家回去办丧呢!”
一人淡淡道:“能喘气可不见得是活了,说不定是借尸还魂。”
一语出,让众人不寒而栗,盛夏的雨水飘落居然带着丝丝寒气。
有人念叨神医,有人踌躇今后还能不能来陈医馆看病,有人寻思着报官找道士来看看,群情激昂。
陈大夫的小徒弟一手打伞一手端着糖水赶回来看诊,一时被门口的景象愣住,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挤进医馆把师父叫出来,陈大夫步履矫健赶到门前,他面色凝重正差使小徒弟去取把伞来。
路筠重拾力气,拂去黏在路夫人脸旁的碎发,开口道:“娘,这是怎么了,淋成这样也不打伞。”
路夫人鼻中酸涩,号啕大哭,满口儿啊儿啊娘再也不会让你走了,搂紧怀中人。
看路筠渐渐有了生气,总算有人斗胆上前借伞。
陈大夫让人进屋避雨,路夫人那怕心中对陈医馆有隔阂,再不愿靠近还是为了路筠同意了,好几人上前帮忙搀扶,人影错乱,或退或进。江执后退避让险些踩到身后人,躲避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幸而身旁有一人及时出手抵住江执后背。
“谢……”谢字卡在喉间,江执怔怔看着眼前这人。
这人一身习武打扮,衣袖一丝不苟的收在护腕中,长剑别在腰侧,只带了个遮雨的斗笠。他正欲淡淡点头,察觉到江执的异样,如碰蛇蝎般倏忽间收回手,皱眉打量起江执此刻的打扮,显然也认出了江执。
李长流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举高伞看清来人,冤家路窄!
他抬头咬牙站到江执身前护着,现在他快要死了,更是什么都不用怕,张辞再敢对他恩人不敬,他就敢胡作非为给他点颜色看看!
因为张辞对江执满怀敌意,所以李长流对张辞报以相同的敌意,也不管张辞这样做的理由,他才懒得管,这是张辞自己的事情。
人都有私心,李长流就是要偏向自己的人。
江执察觉李长流的警惕,安抚似地拎住他的伞缘就像擒住小猫的后颈,轻轻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示意他不要冲动。
可不是冤家路窄么,自从林府进鬼一事后,张辞这人与他说话总是明里暗里夹枪带棒的,回想起来,两人最和气的时候居然是从城门到林府的那一段路。
江执从前疑惑不解的事,现在有了些苗头,张辞这厮铁打的当朝人却认出了江执,必然不是孟婆汤掺了水,而是因为那张画像。
天底下最恨他的人都在过去,都在旧城,散布画像不过是想让江执在人间举步维艰,再也没有落脚处,最后只能被赶进旧城。旧城恶鬼云集,杀不死他也能让他生不如死,这画像十有八九和旧城有关,散布人处心积虑就是想让他不好过。
江执记得张辞去过旧城寻自己的弟弟,还从里面浴血咬牙活着出来了,或许他就是在旧城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不过江执下山以来遇到认出他的人都没有大肆宣扬他的行踪,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张辞身边只有两人,一大一小。方才撑着伞说路筠是被借尸还魂的正是他,张辞身边会驱鬼的术士黄作颜,意想不到的是林章也跟在他左右。
舟车劳顿,林章疲惫地从黄作颜肩膀抬起头,煞白的小脸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地扭动着要下地,黄作颜无奈将他放下,伞还跟着林小公子走。
“太巧了,江大哥,长流,长信弟弟!我们又见面了!”
他乡遇故知,林章扑上前拉住两人的手,左看右看上看笑开了花。
施长信敷衍地笑了一下,不容拒绝的扒开林章的手,张辞那边难得有个李长流愿意给好脸的人,他同样热切地回握林章的手。两人叽叽喳喳从天气聊到鹊城的风土人情,丝毫看不出两人曾经大打出手,见血掉牙。
一边的张辞看着医馆的方向和黄作颜低声细语着。
“你住哪啊?要不跟我们一块吃饭吧!”李长流道。
“可以吗?”林章兴致勃勃地回头询问张辞。
张辞刚想点头,看到江执后动作顿了一下,生硬的语气和话语的礼貌毫无关系:“初来乍到,不知道江兄欢不欢迎我们,叨扰一二?”
李长流想说:不乐意你可以另起一桌。
江执理了理不断下滑遮住视线的蓑帽,帽檐下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他没什么情绪道:“鹊城又不是我的地盘,张大人想去哪便去哪。”
语气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得上客气,但总觉得自己被讽刺了的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