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以为平语村的大夫是在恭维他,说话夸张了些,没想到他还委婉了。他的师父,白发苍苍,一把年纪的陈大夫正捧着空了的茶杯盯着江执,目光如炽,像是在看什么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物。
陈大夫忐忑又期待,压低声道:“陈伏节,您还记得吗?他是我祖父,我幼时常常听他提起您,前不久我那孽徒书信于我说遇见了您,我还想让他代我问好,结果他又来信说您早就走了。刚刚的事我都听闻了,您且放心待在这吧,我不会说出去的,要不要我闭一日店,好让您避避风头。”
陈大夫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还体贴入微送上干净的白布,替江执寻思后路。
江执接过干布,擦了擦手上的泥水,受宠若惊:“多谢,不过我找个人就走,不劳烦您费心,叫我江执就好。”
两人各论各的称呼,此次人多眼杂,陈大夫不敢称他为殿下,也不敢直呼江执名讳,江执则是习惯性“以貌唤人”,说来他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像个小辈似的。
陈大夫捋顺长须,笑笑:“叫我小陈就好,你与我祖父是故交,按礼我还该敬你一声呢。要找谁,但说无妨,你莫动,喝茶等我,我给你带来!”
陈大夫热情过了头,江执干笑两声,再次谢过他。
说罢陈大夫将泡了好几遍的茶叶倒掉,换了壶新叶又续上滚烫的热水,期间问清江执要找的是哪两人后,擦擦手健步如飞去了前厅,还体贴地带上通向后院的门。
关门时似乎遇上了来后院的小徒弟。
“唉唉,不在前头好好干活,谁准你随便入后院的,又想偷懒是不是。”
“师父,外头没水了,我要喝水,渴死了。”
“少诓老子,解渴到外头买糖水去,快去快回,不准偷懒。”
“外头下雨呢!而且师父您自己说去外头买,不如自己做的……”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幸好江执赶回来的快,两人也算沉得住气,没有追出去看热闹,陈大夫把不安分的两人带到后院时,江执正在考虑一会是翻墙出去,还是在换身装束大咧咧地走出去。
江执嘱咐过他们,人要为自己而活,看病就好好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看。
因此江执在外起争执时,李长流只是焦急的伸手把脉,恨不得自己身后长眼,大夫风驰电掣。
江执见到两人的第一句话便是:“看完病了吗?”
一个摇头,一个点头。
原来是恰好到他们时,外头就出了乱子,一群人抬着一个了无生气的男子浩浩荡荡地跑进医馆,嘴里嚷嚷着救人,救人啊!
小徒弟一看,人都没气了还救什么,埋了去吧。
来人不信,非要妙手回春的陈大夫来治,哭天喊地不愿走,求大夫救命要紧,来看一眼。
陈大夫无奈放下手中事,出里间一看,原是路家人捡起唯一的独子求治来了。
陈大夫看罢,挥挥手道:“有事找仵作,下葬请法事去吧。”
路家人也跟着没了生气,跌坐在医馆悔泣垂泪。
陈大夫摸了死尸,怕人忌讳,借洗手的功夫喝口茶,便碰上了江执。
天幕小雨在屋檐停聚,汇集于瓦片缝隙流下。
此刻终于能静下来看病,江执神色如常的在一旁等待,心中带着些许期翼和忧心忡忡。陈大夫起初把着李长流的右手,皱眉换了一边手,不一会儿又将干燥苍老的手伸向他的颈窝,伸进他的心口……
陈大夫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和李长流先前看病时,大夫的神情一般无二。
江执道:“大夫直言不讳便好。”
陈大夫:“心口跳动虽有力,脉象却虚如无物,血不养体,四肢冰凉,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年。”
李长流道:“能治好吗?”
陈大夫摇头:“已是将死之人。”
李长流闻言,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颗没救的心,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手掌。他默默算了算日子,今年已经过一半,若能熬过八月,也算活满十六年了。
李长流摸着胸膛退到一旁,看大夫给施长信把脉,觉得这颗心高高提起都吊到嗓子眼了,一时连呼吸都堵住了。
面上不在意,心里还期许着奇迹。
“此毒无解。”
轻飘飘的两字将所有期待,忐忑,等待都打回原地。几经周折又是徒劳,施长信淡然收回手,拢下衣袖作势要掏钱,被陈大夫制止了。
“一病未治,怎好收钱。”
陈大夫也不禁惋惜,两个半大点的小子,一个患不治之症,一个是将死之人。
前厅不知发生了什么,吵吵嚷嚷喧闹得很,既然希望已经破灭还是早些离开此地,避免那群人杀个回马枪找到医馆来。
江执置下一枚银锭,道:“多谢大夫,凡事都有先例,或许先前确实没有治疗这种病的办法,但大夫若有其他办法,或认得其他名不见经传的医者,烦请告知于我。”
话了,纵身跃上墙头朝两人伸手。
“诶,等等有侧门!”
陈大夫话音刚落,李长流一脚蹬上墙头,拉着江执的手在糊眼的雨幕中愣愣回头,一条腿还吊在墙上。
陈大夫拉开左面墙密密麻麻放着药材的药架子,露出一扇与墙同色,极为隐蔽,比狗洞大一些的小门。
……江执压根就没想过谁家后门是建在侧面的,难怪叫侧门。
施长信看了眼墙上的两人,默默无视抬脚往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