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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书啦 > 我的师尊一定是魔头 > 第44章 问心

第44章 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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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株杏树迎着冷风伫在一家医馆附近,花叶尽疏的枝头载满雪色。

回春堂二楼,宁雪坐于窗边,听见窗外喧响,不由偏头看去。

楼下,一伙修士在医馆前聚众讨论。

“前天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宗门大晚上紧急调令大批修士前往西荒,连夜打下鬼族的族地。”

“还不是这群小鬼前天想献祭一个叫齐国的苍南凡国,幸好有一个的宗门修士及时传回消息,还和几个外宗修士力挽狂澜地阻止鬼族献祭,赶在宗门到来前保下了所有凡人的神魂。”

“它们竟还敢妄图杀我门人,挑衅我宗?竖鬼!不还清宗门攻打它们族地的传送费、法器损耗……还有齐国国土复原费、房屋修理费、凡人精神损失费……上万项赔款,必不可让它们赎回族地!”

“听说有鬼族豢养的一群魇被放生到我们新的宗门驻地了。”

宁雪听了一会众人讨论,收回视线,一只青色小鸟应时腾翅飞到她身前。

宁雪波澜不惊地与青鸾对视。

青鸾在她头顶旋飞一周,立即落到旁边医修的头顶大力啄了几下,振翅飞走。

医修摸了摸泛红的额头,悦声道:“师妹,青鸾说你的身体没有被鬼气和魇影响的迹象,今天也是魂体无恙,明天可以不用来复查了。”

话落,医修看着少女俏丽的面容,忍不住问道:“听说那些鬼族的脖子可以伸得比我命还长,这么可怕,师妹你是怎么忍住这些去捅鬼窝的?”

“虽然鬼族长得特别奇怪,但当时情况危急,它们意图献祭整个齐国复活它们的老祖,我那时根本顾不上这些。”

宁雪瞥过门外立着的两道身影,道:“而且我以后想成为名扬天下的大修士,惩凶除恶是我的本分,它们长得再是凶神恶煞,我都不会怕。”

医修笑道:“师妹你现在至少名扬宗门了,大家都在传你仅以炼气境界力捅鬼窝的英勇事迹。”

宁雪眸光亮起:“要是我下次能再捅个大的,说不定能一举名震天下。”

医修不由调侃:“师妹要是不小心栽进邪修窝,也敢像这次一样捅个底朝天吗?”

宁雪听见医修话不但没有胆怯,反倒兴致勃勃道:“听说邪修散多聚少,若是碰上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当然还……”

“还敢?”

门外,灰衣执事抱着几沓信件离开,浅浅兰香须臾飘到椅前。

宁雪嗓音一滞,视线登时从医修身上移开,抬首看向走近的青衫女子:“师尊。”

医修也转身唤道:“三长老。”

殷熙寒点头,医修上前向她复述青鸾的传音,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告退离去。

内室陡然静得针落可闻。

宁雪干笑两声道:“师尊,你忙完回来了。”

殷熙寒瞅着缩在木椅一侧的少女,意有所指道:“再不回来,宁宁可能就出宗去捅邪修窝了。”

宁雪面颊微微泛红,却大胆反问道:“师尊要是遇到邪修窝不会去捅吗?”

殷熙寒瞧向少女略有些羞恼的面容,唇角勾起,说道:“会,但可能没有宁宁做得这么好,不仅联合其他修士及时破坏了祭坛,阻止鬼族老祖解封,还力挽狂澜地救下了齐国百姓的性命。”

宁雪脸上羞红当即飞逝,秀眉挑起:“那是当然,现在宗门的修士都在……”

宁雪兴致盎然地诉说起别人对她的英勇评价。

殷熙寒听着少女自得的言语,思绪却沉入悔愧中。

“宁宁。”她轻声道。

宁雪回神看她,束发的鹅黄发带不知何时又垂到肩上。

殷熙寒伸手捉住那根调皮的发带,道:“你本来并不需要面对这些危险,是我来得太晚,才让你陷入险境,不得不直敌鬼族,还身困地下空间无法离开。”

天知道殷熙寒得知齐国事件始末时是如何后怕。

前天齐国发生鬼族献祭事件,宗门四处调查,得知四十年前有神秘存在找上鬼族,愿在百年后助它们解封族长——即远古时代意外沉睡在凡人地域的一位大乘鬼族。

苍南动乱导致鬼族提前解封族长,那些神秘存在要走了鬼族少族长曾夺舍的一具合体境界躯体,还有它们秘不外传的功法就消失了。

鬼族一心解封族长,那位少族长却想献祭老祖增长自身境界。

但她重塑的躯体有缺,于是盯上宁雪的心,设计将她变成木偶食入腹中。

宁雪提前用石符分身代替了自己,那位少族长遭假心反噬后,就直接献祭族长,以齐国百姓为饵,在国都等着宁雪自投罗网。

之后她灵魂碎片中的记忆就此截止,记得她如何身死的灵魂碎片也无处可寻。

只剩宁雪记得当时的场景,她说是用了须弥戒中的法宝将其灵魂击成碎片。

蓬蒿人把齐国地下空间破坏后,见到被救出来的宁雪直面魇群后,还能清醒地复述齐国事件始末,应该已是心无执念,感叹也算是因祸得福。

宁雪也说自己在地下空间勘破曾在问仙梯看到的幻境,身上的伤势也早已服用丹药治好。

但若是她一早就带徒弟去东洲……

殷熙寒牵动鹅黄发带拂过少女乌黑的发丝,细心将它拨回背后,本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少女一道笑声。

“师尊又在胡思乱想了。”

兰香扑向宁雪的面颊,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青衫女子,笑道:“师尊什么时候来晚了?你不是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吗?”

殷熙寒一怔。

宁雪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系在手腕的一条双玉平安扣。

“我在齐国发现鬼族踪迹,探查时不小心被鬼族发现,是师尊给的平安扣救我离开。”

宁雪又取出须弥戒的几枚石符,说道:“我与假扮修士的一伙鬼族同行,它们对我不利时,还是师尊给我的法宝替我挡灾。”

宁雪闭眼,心中默念法诀,手心顿时涌出一串重新书写的墨色符文。

“师尊还给我写下这么多符文,又给我的神魂种下护体神通,虽然那些鬼族修为都比我高出许多,但我也从未觉得自己身处险境,受困死局。”

宁雪睁开眼,眼底泛动着烁烁明色道:“因为师尊一直都在保护我。”

窗外寒风荡过杏树枝丫,敲下一捧崭新白雪。

殷熙寒注视着少女眸中盛着的明光,心头微顿,轻声问道:“宁宁不是怕鬼吗?”

宁雪摇头道:“那些鬼族只是长得奇形怪状的,但我看了两次就不怕了。”

说罢,宁雪瞅了瞅殷熙寒关切的神色,小声道:“师尊还会自责吗?”

她颇为苦恼地蹙起眉心,嘀咕道:“师尊要是还胡思乱想,那我只能现在就去捅邪修窝,到处惩凶除恶,直到师尊再也不会为我担心为止。”

片片碎雪从窗外杏枝纷扬洒下。

殷熙寒忽然无声一叹,道:“还是有点自责。”

宁雪抬首。

殷熙寒与一双清亮透彻的眸子对视许久,突然屈指碰了一下她的眉心,道:“宁宁太好,别人看见就想抢走该怎么办?”

宁雪闻言一笑,起身轻轻抱住青衫女子,霎时扑了满怀兰香。

她语气稍顿,莫名说道:“师尊才没有来晚。”

门边,一抹青梅树影在她眼角余光若隐若现。

*

殷熙寒牵着宁雪离开医馆,这时又有一伙修士抬着人直冲进回春堂。

一个满脸通红的修士被啪地丢到地上。

医修走来,问道:“这人咋了?”

修士同伴双手叉腰,大声道:“中那啥药了。”

修士迷糊地睁眼,瞅见一道人影向自己靠近,激灵道:“你难道要……大胆淫贼!我现在就自爆金丹去死,绝不会让你有可乘之机污我清白!”

医修欢乐地接过两块灵石,招呼来几人,吩咐道:“放血。”

一声凄惨长啸在医馆上空回荡不绝。

*

入夜,宁雪在内室盘腿打坐,额角冷汗直流。

朦胧的幻象淹没了她的意识,宁雪抱着一盏灯笼飞奔在暗色中。

几片明光从她怀中跃出,洒到她右侧石壁,映亮刻画在牢笼的一道人影。

清亮剑音潺潺响起,石壁画面不断变动,人影捂耳惨叫,血液不断地从她的七窍流出,殷红血色顷刻染尽她的一身道袍,浸透斑黄石壁。

宁雪惊慌地大步奔走,石壁碎声从她身后暗色密集追赶而来。

石壁人影嘴唇不停翕动,神情痛苦万分地喃喃自语:“我道何名!我道何名!我道何名!”

宁雪内心茫然,脚下倏然一滑。

无数扭曲的裂缝登时爬满石壁,一株青梅挤入明光,覆向即将摔倒的少女。

光色飞速抽离浑身裂痕的石壁,人影嘴角缓缓流下一行血迹,轻声道:“生……死……”

周围一瞬鸣起剑音,青梅树影盖灭了所有光亮。

无边暗色吞没了少女的身形。

宁雪伏在暗色许久,听着两道一般无二的剑音在她耳畔回荡,颤声道:“这不是我的道,我道应名为……我道应名为……”

宁雪起身,身周溢然化为一片水泽。

遗失的灯笼不知何时沉入水中,化作一点灵光在水面浮沉。

水面波荡着圈圈涟漪,宁雪踉跄地走到灵光附近,试图伸手去捞这一抹灵光,可她的指尖一碰到水面,便化为水穿过灵光。

宁雪身体遽然僵直,一株青梅从她身后生出,水面的一点灵光变为月影嵌入她的视线。

夜风徐徐拍打着一扇闭窗。

宁雪怔怔地望着紧闭的窗户,一抹青梅树影攀上洁净的窗纸,径直落入她的视线。

她还是勘破不了自己的心魔。

宁雪咬紧牙关,心悸不断从她心底裂生而出。

她前世曾问得过自己的道途何名,以此证得道心,甚至从中悟出了属于自己的剑意。

可是后来师门生变,她被关在石牢,为了一句戏言疯狂磨砺自己的剑意,硬生生在筑基境界登踏剑意化丝之境。

但那又如何呢?仅凭如此,她根本杀不了那些仇敌,也无法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牢里活下去。

她要死了。

死在这十死无生的绝境里,甚至神魂都无法逃脱。

但她快要气绝之时却听见一场剑音,那是远超她剑意的大成剑意,若是她能学会,定可以在桑海秘境保护她的同门。

于是她断了自己耗费一生心血铸就的剑道,转而去不断模仿那场剑音,最终奇迹般悟出大成的生死剑意。

即使代价是道死我生,她也从不觉得后悔。

宁雪忽地握紧发颤不止的双手。

可是……可是……她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遗憾吗?

若是当初她选择破釜沉舟地继续磨砺自己的剑意,而不是选择改修生死剑意……

宁雪内心悸动抽痛,剑音在她脑海中不停地怒声鸣响。

纵然后悔,她也永远囿于这生死剑意,再也离不开一步了。

而她也忘了自己的道名何名……

宁雪思绪混沌,手腕上的平安扣突然溢出丝丝凉意。

宁雪心神陡然回归,她低眉瞧了会腕间的两枚玉扣许久,伸手解开,而后重新闭眼打坐。

两股一般无二的剑音无端又在她耳边惊起。

旭日初升。

宁雪脸色煞白地睁眼,一抹青梅树影静静立在她眼前。

裹挟着些许寒意的天光落下天穹,欢快地砸在枝叶间闹出几丛黄花的枇杷树上。

“师妹,你看,鲲鹏是这样雕的。”

屋内,一个天工阁修士持刀对木块左划右削,试图对宁雪传授自己的木雕绝技。

宁雪看了一会,抓起刻刀,开始试着独自雕刻。

“五百斤玄铁、一百六十二斤炎石、四十九根麟木……两份冰酪。”

屋外,从天宝阁赶过来的修士拎着两份冰酪和一个储物袋,一堆天工阁修士对着契书确认货物齐全,在门口兴奋地瓜分一番,四散离去。

唯剩一个天工阁修士留在原地,两眼放光地看向修士。

修士面不改色道:“还要订炼器材料就去宗门坊市或造化峰下单,我只是来送货的。”

天工阁修士捧出一把厚重短剑,苦恼道:“这是我将凡铁锤炼到极致铸成的短剑,虽然裁金断木都不在话下,但就是砍不了有一点灵气的灵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修士皱眉,抬脚就走。

“一份冰酪。”

修士顿步,转身走回。

宁雪坐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木凳上,手持平刀,慢慢地将木块上的细小瑕疵剔去。

修士就站在门口瞅着这人拔出短剑,对着一块最是普通无奇的灵铁大砍特砍,最后不出所料地将剑刃砍出各种坑洼缺口,不由冷笑出声。

“凡铁平庸,与坚硬的灵铁相比,就譬如通天建木与凡俗野草,不是想想就能一步登天的。”

修士接过短剑,取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些许黑水抹在剑身。

“你就算将凡铁锤炼得再好,这把短剑对上灵铁还是破铜烂铁一把,唯一的方法就是换一种材料重炼。”

修士握住短剑剑身,接着紧攥右手从剑格往剑尖拉去。

大片水汽从剑身腾起,灼热的赤红光色在剑面一闪而逝,原本不过尺长的短剑陡然被拉长为一柄漆黑长刀,刀身煞气冲天。

天工阁修士连连惊叹。

修士拿刀对灵铁随手一劈,灵铁应声而断。

修士说道:“这样不就断了。”

天工阁修士瞅着这把黑不溜秋的长刀,沉默一会,发自内心评价道:“丑。”

“……这把短剑被我重新淬炼,它已经失去凡铁的模样,和煞气完全融为一体,改不回来了。”

修士叹气,将长刀和玉瓶丢到这人怀里:“赔你了。”

天工阁修士大喜过望:“再加一份冰酪。”

修士点头,踏步离开。

宁雪正要用刀剔去木块最后的几点瑕疵,刀身却不知为何一斜,已有雏形的一只鲲鹏木翼被她不小心削断。

鲲鹏木翼落地,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宁雪看着落在脚下的青梅树影,无声闭眼。

*

宁雪的意识又被两道相同的剑音惊醒。

酷冷夜风吹进院子,在一扇木窗外孜孜不倦地徘徊游荡。

布置在屋外的重重阵法将严寒彻底隔绝,可屋内的少女浑身却止不住发颤。

“我该怎么做……才能斩断心魔?”

宁雪喃喃自问,看着自己身周的青梅树影,迷茫地伸手一探。

她的指尖甫一触到树影边缘,树影便诡异地生长拔高,将她的手困在方寸无法脱离。

识海中,小器灵依旧沉睡未醒。

天夜澄澈如洗,明星群聚。

数只流光飞鸟落在院门门檐蹦哒几下,趁着檐上积雪即将坠下,立刻化为琉璃柿子飞回青衫女子腰间。

殷熙寒心念一动,落向头顶的一捧落雪须臾消失。

一道人影忽而靠在院门后,任凭浅淡天光将其身影映成一点。

殷熙寒一愣,几块白雪顺势砸在她身侧地面,簌簌轻响。

那道人影缩在门后一动不动。

殷熙寒看着静闭不开的院门,倏尔上前几步,伸手推开。

人影刹那离去,门后空无一人。

凛冽冷风从殷熙寒手边拂过,她举目眺着这座洁净无雪的院子,心中疑惑:“宁宁?”

掠入灵峰的寒意飞速消失无踪,几尾游鱼在潭中自在潜游,一道人影从潭面穿过。

殷熙寒在一间屋舍门外止步。

寂静在黯下光色的屋舍内外流淌,殷熙寒踌躇片刻,屈指敲向门扉。

缕缕灵气忽地从四周聚来,即将落下的手指霎时一收。

她在修炼。

殷熙寒敛下心绪,回头瞧见不远处的柿子树枝头仅缀的两三团火红果色,走到树下,抬手摘来一颗柿子,而后走到屋舍窗前放好。

吱。

在窗上闪现的人影离去,宁雪听见对面屋舍的关门声,方才停止修炼。

宁雪低头,只见窗外柿影奇异地落在她手边,似是她张手就能接住。

融融暖光透出屋舍,殷熙寒将内室灯烛全数点起。

十三朵岁火聚成一团,欢喜地在四散于室内的几根灯柱上跳来跳去,火色中金线飞涌,顷刻织成山野丛生的流光火景,一只大雁迎风掠于天穹。

火光蓦然落在角落的长明烛上摇摆生姿,十数人纵马飞驰于山野,见着雁飞于天,纷纷挽箭搭弓,中有一人更是将手上大弓开成满月,弦扣三箭射去。

火色一时被箭矢占满,大雁被三支箭矢射中,身形一歪,从天坠于地面。

守候在附近的礼官奔向落地伤雁,瞧清穿透鸟翼的箭簇标志,仰首高呼一人姓名。

山坡上的一人听见礼官报彩,大笑几声,被叹服的众人簇拥着离去。

长明烛上火色欢涌,唯有案上的一束烛火无有半点流光浮现。

殷熙寒坐在案前,瞅着这朵毫无火景的岁火,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奇怪。

岁火因异兽陨落而诞生,会在火中以金线织出流光火景展现异兽记忆。岁火若是将己身承载的异兽记忆展现完,需要沉寂一段时间后才会再度显现流光火景。

这朵岁火如今也是暂时沉寂而已,但为何……

案上烛火晃了晃,火中依然毫无异象。

殷熙寒眼睫暗自垂下。

为何我会觉得你很不开心?

数滴烛泪沿烛身直流而下,殷熙寒忽然道:“小岁火。”

烛火静燃,对她的呼唤仿若无闻。

殷熙寒盯着烛火半响,取出一本书册摊开,明净的火光瞬时映亮纸上力拔琴弦的小女孩。

殷熙寒将书册推到烛边,温声问道:“你想看看你以前在这留下的火景吗?”

烛火不为所动。

殷熙寒沉吟片刻,又取出金色灵液细心浇在烛芯,烛焰光色大亮,但火势却兀地一缩,变成米粒大小的火点附在灯芯末端不动。

“还是不开心吗?”

殷熙寒心想,伸出食指点向烛芯,指尖一丝纯雷灵力溢出。

烛火一动,想要直接跳出烛蜡,坐于案前的青衫女子却转瞬消失。

烛火陡然恢复原样,案面烛影摇曳。

赤橙火色布满四野,殷熙寒在火中人间里走着,视线中除了茫茫火光外空无一物,没有半点人影。

可她却也没有觉得烦闷,依然神色自在地不停行走。

不知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久到这一袭青衫似乎都要淹没在这片荒芜火色之时,火中金线流涌,赫然织出一抹人影落在远处。

发束两角的小女孩端着一个瓷碗,碗中蓄水,一朵五瓣花影绽于水中。

宁雪看了瓷碗一会,伸手想去捞起花影,可是每次靠近水面,她的手影总会盖住花影,无论她如何努力皆是徒劳,花影似乎永远嵌在水中无法取走。

宁雪收回手,端着瓷碗的手腕一转,碗中清水顷刻掉下。

一丝纯雷灵力无声覆来,还未来得及沉入火色中的水忽地倒飞回碗中,一道脚步声靠近。

宁雪仰头看向停在自己一丈外的青衫女子,瓷碗重新端回手,碗中花影了无踪迹。

殷熙寒也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的小女孩,蹲下身,直视她的双眸,问道:“我知道在哪里有你刚才想捞的花,你想去找吗?”

小女孩立刻近身扯了一下殷熙寒的衣袖。

殷熙寒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神情顿住。

宁雪也是倍感荒诞,立刻松手,开始疯狂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心魔影响了神志,这时不去想着如何勘破心魔,反而失心疯般跑来这里扮岁火,还匪夷所思地在她面前现身。

不能再呆下去了。

宁雪心生退意,当即要切断意识离开,一双手却穿过她腋下,将两眼迷糊的她轻轻抱起,而后视线霍然陷入暗色。

案上烛火熄去。

角落长明烛依旧火势纠纠,一朵岁火倏然挤出光色,跃至半空,然后嫌弃地看了眼挤作一团的同伴,立马纵身跳到室内最高的灯柱重新安家。

火中现出流光小人大扇恶邻几个巴掌,大快己心,一路敲锣打鼓地赶车另赴他乡的欢忭火景。

岁火惬意地窝在烛芯,一点金光煞时窜入它的火色。

岁火愣住,数朵不怀好意的小火苗趁其放松警惕,立刻纵身跃出长明烛,一齐呼啦地撞进亮色火光中。

*

烛火轻曳,火生金线织起明月居于重霄,一座小院被废弃在郊外,院内破屋旁种有三两李树,枝头尽冒五叶花瓣。

宁雪站在墙边,瞅了眼身旁穿着束袖短衫的小不点,张嘴说出几句话,耳边却没半点回响。

这里还是在岁火之中,她这种流光小人说话是没有声音的。

宁雪立刻闭嘴。

殷熙寒望着高筑的围墙,偏头看她,问道:“去看花吗?”

宁雪用力摇头。

殷熙寒脚下一踏,伸直的双手即刻抓住墙头,手臂轻巧地一拉一撑,整个人片息就翻上墙头,往下伸出手,道:“抓住我的手。”

宁雪不动。

殷熙寒看她兴致寥寥,又柔声道:“花就在院子里面,你上来就可以看到了。”

两相对视良久,宁雪觑见那只手还垂在墙面,终是伸手将瓷碗递给她,然后趁她拿碗,往右跑了一段,屈膝低身,用力往上跃去。

一双小手完美地擦过半墙。

“?”

宁雪顿在原地,发觉自己竟无法跳上墙头,又看了看墙头的小不点,回想起她这时只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的身高,即刻无语地背过身去。

无聊。

宁雪坐在墙下,思考着破开纯雷灵力约束,直接泯灭自己这道意识的可行性。

殷熙寒走了几步,停在宁雪左上方的墙沿,眉目藏笑道:“院门那里上了锁,现在只能爬墙进来。”

话毕,她又往下伸出手。

宁雪不理她,默念法诀,试图强行切断自己的这一缕意识。

一道落地声响起,宁雪瞥向空落落的左侧,抿唇继续默念法诀。

夜风无声荡过城郊,瞬息就将墙边缩成一点的人影拖得极长。

宁雪尝试无果,于是直接起身走人。

清浅脚步声又在她耳畔漾起,宁雪止步,回眸看向出现在墙下拐角的人影。

“我花了点时间去拆锁,现在可以直接从大门进去了。”

殷熙寒走到她身前,摊开手,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就躺在她的掌心。

宁雪看见这锁却是一呆。

她上次拆自己辛苦编的流光火景倒是快得出奇,怎么到这朵岁火里拆锁就这么慢?

无聊。

宁雪脸都鼓了起来,径直无视殷熙寒,大步快走到院子大门,直闯而入。

院内屋舍破败,碎石断木四处散落,杂草更是郁郁葱葱地长满余地,寸步难行。

宁雪没走两步就被一排长草挡了下来。

“那条路比较难走,从这里过去会容易一些。”

殷熙寒指了指几处塌墙,提醒道。

容易?

宁雪看了眼那堆连绵的残垣断壁,嘴角一抽,抬脚就扎进杂草里。

长草迎风摇摆,无数宽叶蓦然交织成草笼困住穿梭在草间的人影。

宁雪在草丛中疾走,纤长草叶从她抱头的双臂划过,一下就将身后的朦胧人影甩开。

这条路分明挺好走的。

宁雪瞧着透出眼前草墙的光亮,心神稍缓,脚下立刻往前大踏一步。

地面湿泥骇然沾上她的鞋底。

宁雪双眸睁大,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滑,连忙抓住身侧长草。

脆弱不堪的长草在她手中须臾断裂,宁雪脑袋栽到草墙外,生在爬地藤蔓上的密麻尖刺立时刺入她的视线。

宁雪心神惊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宁静。

算了,反正不是烧她神魂,她又不会痛。

宁雪马上放弃抵抗,整个人扑入藤蔓怀抱。

数声刺耳的啪啦声忽地响起,一道人影骤然从附近墙垣跳在她的身侧,横手扯开藤蔓及时阻止尖刺刺入她面颊,同时又托住她肩膀将其硬生生拉到一旁。

宁雪陷在一堆软草里,手脚并用地爬起。

殷熙寒丢开藤蔓,转身拉她起来。

几道伤痕落入宁雪视线,她神情恍然,目光凝在殷熙寒合起的掌心不动。

她记得殷熙寒并没有将神魂寄托在火中人物,她是直接变成凡人进来的。

宁雪张了张嘴,无声说了一句话:“你不会痛吗?”

殷熙寒似乎能读懂她的唇语,张开手递到她面前,手心纵深的伤痕在慢慢淡去。

“这个世界是一段描摹异兽记忆的火景,我虽然是化作了这里的人物,但被火中存在所伤时,也就相当于在手上画了一条画痕,我并不会感觉疼痛。”

殷熙寒眸光落在宁雪散开的半边发髻,又从束袖里侧拿出一根发带。

“这是你进草丛时掉的发带。”

宁雪默了默,接过递来的发带,但并未束上,反而解开另一边发髻上的发带,上前一步,扒过殷熙寒右手缠了几圈,直至两根发带将她伤处完全遮住。

宁雪满头青丝散在肩上,她没有去看殷熙寒的神情,反而侧身望向附近屋舍旁的低矮李树。

温风徐过,李树枝头轻轻曳动,数朵五叶花瓣飞下枝头,兀然落于静放在树下的一只瓷碗。

宁雪手指张开,一朵五叶花瓣飘入她的掌心。

殷熙寒握了一下被发带包起的手心,轻声问道:“之前在碗里的花影是这种吗?”

宁雪低眉看着手中的花瓣,摇头否认。

不是李花。

殷熙寒见此,又认真瞧了瞧李树枝头金线所织的繁盛花景,心道:“李花有五瓣,花色为白,常因花药颜色不同被误认为另一种花,若不是李花……”

殷熙寒转身看向远处一花不开的高大梨树,问道:“那就是梨花吗?”

宁雪听她语气轻快,心中虽然顿感怪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殷熙寒笑道:“等我一下就好。”

宁雪懵然。

殷熙寒跨步离开,转念间就掠过杂草,腾身跃上一面断墙,奔走数息后跳至某间屋舍,借着梨树伸到屋檐的几根细枝爬上树身。

满树梨枝乱颤,细密的折枝声次第响动,一点人影大胆地踩在树梢末端拨叶寻花。

那棵秃枝梨树哪里能看出有什么梨花?为什么一个合体修士会这么喜欢扮凡人?你直接变一朵梨花出来不行吗?

无聊!

宁雪飞步走过矮草,来到梨树下跳了一下。

果不其然,连最低枝桠的一小半她都够不上。

她现在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宁雪拍开落到肩上的几片碎枝,抬脚走向旁边屋舍,也想试着从那里爬上去。

一截梨枝飞到她鞋边。

宁雪又走了一步。

又有四五截梨枝射在她的身前。

宁雪顿下步伐,背对梨树,内心开始大念法诀。

好像更不开心了。

殷熙寒垂眸看她,道:“很奇怪吗?我明明好像可以直接变出梨花给你,为何偏偏要亲手去摘呢?”

宁雪反身注视立在树梢的人影。

殷熙寒说道:“变出一朵梨花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无论任何时节,这件事于我而言都不会有何所难。”

“可对于寿仅百年的凡人来说,若想在寒冬腊月见到梨花难如登天,但我却听说曾有凡人听闻病危的友人一句梦言,于是就乘马赶赴四季如春的别国寻找梨花,纵是为此身陷险境也在所不惜,友人也因这朵梨花病患大好。”

“我敬服这种心意,这是我随手变出的梨花无法承有的珍重,我想送这种梨花给你,所以才想化作凡人亲自寻花,为其倾注这般心意。”

宁雪心底一时滞声。

殷熙寒唇畔漾起一抹浅笑:“再等等我好不好?”

你的凡人和我的凡人好像不一样。

歪理。

宁雪停止默念法诀,仰头也找起梨花踪迹。

殷熙寒扒下一截梨枝发现开始有形似笋状的花苞冒出枝头,于是脚下一跃,直窜树冠,果然在树顶最高的枝桠上找出一朵生出花萼的豆大花苞。

殷熙寒踩在一截细枝,伸手试图拉下这段梨枝。

寂然半空悄然迸出火星,三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射向梨树树冠。

殷熙寒右手抓向枝桠,本想直接折下这段梨枝跳下树冠,一束洁色发带从她手背垂下。

殷熙寒眸光落在沾染一层尘埃的梨枝树皮,飞速收回手,双脚同时立刻跃下。

一支箭矢射在殷熙寒之前踩住的细枝,第二支箭矢猛地射穿树顶枝桠,木屑飞落,最后一支箭矢紧随而至,箭杆划过窄小丫杈,将带有花苞的这段梨枝卡在箭羽飞走。

殷熙寒脚下细枝断裂。

啪嗒。

几个流光小人忽然落在墙头,为首的持弓纨绔望见自己箭无虚发,当即振臂高呼,身侧的三两恶仆见状也是紧拍马屁。

殷熙寒不断踩着树枝向地速降,在即将落在距地数丈的最后一根树枝时,又及时抓住头顶一截稍长的树枝,借势平稳落地。

宁雪跑到树下,被漫天碎枝淋了一身。

纨绔大笑,在树下两人目光扫来时嚣张地扬起下巴,示意恶仆高举绸布包起的一段梨枝晃了晃,跳墙离去。

殷熙寒放开几近扯断的树枝,一堆碎枝断叶从她左手松落,缕缕血迹从掌心溢出。

殷熙寒浑不在意地合起手,一道影子向她快步靠来。

殷熙寒望向女孩紧盯左手的眼神,双眉轻挑,向她张开伤势全无的手心:“已经好了。”

殷熙寒语气一弱:“不过你的发带……”

宁雪疑惑看她。

殷熙寒抬起右手,手中所缚发带依旧无尘如新:“你的发带留在我这难免会脏,但我现在左手还有树枝尘秽,不便解开发带,可以麻烦你帮我解下来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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