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
“怎么长出来两条杂毛呀?”
白眉修士立在死寂的八尺红瞳前,身子前倾,满脸苦恼地看着倒映在鬼眼中的两条杂色眉毛。
螃蟹慢悠悠地横走过来,豆子眼往上一撇,嘴里吐出一团泡泡,飞速地横走逃离。
嘿嘿,眉毛真丑。
白眉修士脸色沉了下来,用力拔出拂尘的长丝,转身大跨几步,捉起逃跑不迭的螃蟹就是一顿五花大绑:“你说谁的眉毛丑了!”
螃蟹气鼓鼓地吐起泡泡。
一人一蟹的争吵声又开始在洞窟内回响。
宁雪对那边的骂架充耳不闻,从须弥戒内取出一幅画卷展开。
遍布石壁的大小牢笼陡然生变,不安地缩在牢笼角落的木偶们两眼一闭,无数团白影从其眉心翩然飞出,极速穿过被拦腰斩断的铁栏,汇成一条白练般的洪流涌入一幅勾绘着数十村民的画卷中。
画卷一晃,纸面霍然浮现各色服饰不一的人影。
宁雪将画卷合起又张开,纸面突地映现一大片歪躺在地的躯体,皆是双眸失神。
“从那群鬼的胃里撬出来的无魂躯体和这里魂魄数目对不上,也许一些凡人魂魄是被它们直接引来这个地方,躯体被抛弃在别处了。”
宁雪说道。
小语凝眉道:“现在也没时间管这么多,先把这个鬼地方的魂魄收进灵画,等逃出去再把他们塞进原身吧。”
宁雪点头,转身看向立在角落的船家。
“都打不开……”
船家瞅着散落一地的储物法器,双眸失焦地拾起,试着往一枚须弥戒探入神识。
被啃出几个缺口的须弥戒冒出一丝黑气,而后黯下灵光,啪哒啪哒地裂出两三道裂纹。
船家眼泪唰地就掉下来,捧着一堆毫无反应的储物法器,痛心疾首道:“我居然变成穷鬼了?不活了,死了算了!”
“……”宁雪默默收回视线。
白眉修士拎着被捆成粽子的螃蟹过来,问道:“敢问道友是?”
宁雪看着白眉修士身旁立着的两位随从,道:“我们现在所处的洞窟位于齐国的地下深处,鬼族抓人来到这里,为的就是献祭所有人的神魂本源,以此解封地下沉睡的大乘鬼族。”
白眉修士神色一凛,不再询问宁雪的出处,问道:“道友怎会知道这些?”
宁雪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木偶,道:“这是前辈告诉我的。”
白眉修士瞧着木偶的面目一愣,疑惑:“你不是刚才那个炼气修士吗?”
沉郁的船家忽地止住眼泪,抹了抹眼角,啪地一下跳过来:“小姑娘你没死。”
小语飘在众人身旁,浑身灵力威压溢散,操纵木偶说道:“我可没这么容易死。”
好强的灵力威压。
白眉修士神色诧异。
船家双眸瞪大,一步窜到宁雪手边,激动道:“前辈教我修炼!”
小语一时无语,直戳人心道:“不教元婴穷鬼。”
船家顿时被暴击一翻,身心受创地回身,走到角落蹲下。
宁雪道:“我来齐国采摘灵药,途径雍州地界时差点被一股灵力威压袭击,恰巧前辈出现救下我,然后我们就一路跟随一个邪修跳入冰河,来到这个洞窟。”
木偶伸直木臂,指着倒在某个角落的几个人影和一堆鬼物,说道:“我来到这里就控制了守卫在这里的几个修士和鬼物,通过对它们搜魂得知鬼族的一些阴谋,这里的献祭被破坏本来立刻会被外界的鬼族得知,但我已用一种神通掩盖这里的异常,但最多只能撑半柱香。”
小语沉声道:“半柱香后鬼族就会察觉这里的异常,仅凭我一己之力只能在半柱香内破坏两个祭坛。”
“这里的祭坛有九座,一旦它们献祭完六座祭坛的神魂本源,那位大乘鬼物就会初步解封,届时整个齐国所有生灵都会被鬼族献祭,若是不阻止鬼族献祭,我们全都必死无疑。”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眉修士等人已明白大家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白眉修士和身后两人对视一眼,朝天竖起三指:“苍天在上,无量宗修士……”
几个无量宗修士发了一个道誓。
船家依旧绝望地蹲在角落,吱了一声:“等会打鬼记得叫我。”
宁雪道:“我已传信回宗门,禀明在齐国出现鬼族的异状,现在这里的一座祭坛已被破坏,只要我们在半柱香内破坏五座祭坛,然后撑到我宗破开齐国大阵便会得救。”
白眉修士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善意道:“道友现在还是炼气境界,面对那些凶悍鬼物或许会力有不逮,不若与我一路。”
宁雪摇头拒绝,身周猝然浮现一片墨色符文。
白眉修士愣愣地看着这些繁复玄妙的符文,失声道:“这些符文是谁给道友写的?”
船家诡异地挪过来,仰起一张埋在双膝的脸瞧着墨色符文,眸光大亮:“这些符文看起来好强好有钱的样子。”
“这些符文是我师尊所书,我有足够的倚仗独自破坏祭坛。”
宁雪简单应答了一句,和众人商讨起攻打五座祭坛的人员划分,决议除却跟随白眉修士的两位无量宗修士,其余人自成一队,各自破坏一座祭坛。
这时被拂尘长丝牢牢捆住的螃蟹挣扎了一下。
“弹丸小妖,你去打鬼不是送死吗?也没有人听得懂你说的话,一边呆着玩吧。”
白眉修士解开长丝,趁螃蟹忿忿地扬起大螯,迅速把它丢进一个法器。
木偶跳下宁雪手心,挥手将一片金色文字送入众人身前。
小语道:“我曾在一处遗迹得到如何反向献祭的功法,等会你们只要将一块鬼族血肉放到祭坛内就能反向献祭那位大乘老鬼,到时祭坛会被自行破坏,那块血肉吸足鬼气后也会化为血影助我们抵抗鬼族。”
船家瞅着金色文字所诉的精妙法门,眼神震动,张嘴便要大肆赞叹前辈神通广大,请教我修炼云云。
小语眉心蹙起,立刻抽出地上一堆黯淡无光的储物法器的残缺阵纹,一瞬修好再推回去。
船家果然闭嘴,惊喜地朝角落扑过去。
“我又有钱了!”
一块焦黑血肉生无可恋地粘在祭坛中央,血肉中隐隐有鬼眼纹路浮现。
宁雪暼向倒在祭坛边缘的陶罐,只剩半截的陶罐内壁勾画着一株以眼为叶的妖树。
宁雪见之,心神不知为何地一恍。
这是在那些鬼物的记忆里出现过的一种鬼族图腾。
焦黑血肉感受到有人靠近,又开始用尽全力地拔起粘在祭坛的身子。
但仍然纹丝不动。
白眉修士大笑,故作疑惑道:“道友,这鬼物的血肉只有一块有点难分呀。”
宁雪施法收起四处散落的陶罐碎片,拔剑出鞘道:“切成五块就行了。”
“你们这些愣头修士要干什么?”
邪修觑着头顶落下的剑影,大声惨叫:“啊——!”
*
洞窟深处的石壁凿刻着五个石门,紧闭不开,其上遍布恶鬼图腾。
一行人确认每人携带有能够存储神魂的法器,约定好汇合地点,便带着一幅搜魂所得的祭坛地图各自离去。
啪哒。
一束明光挤入敞开的石门,而后直直窜过行道,驱赶扑来的暗色,兴然赴往行道的终点。
嘶声响动,大股黑气遽然冲出伸手不见五指的行道深处,倏地吞没闯入的明光,而后翻涌几下,从中聚出数十只长脖厉鬼睁开血眼,尖啸着向石门狂奔而来。
一小块焦黑血肉在行道不情不愿地挪动着,听见前方的动静,费力地耸起身子往前一看。
挤满行道的乱发鬼头霎时充斥它的视线。
焦黑血肉一颤,急忙拐身逃离,可是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拍向它的尾部。
焦黑血肉啪地一下起飞,随后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入长脖厉鬼张开的大嘴,在即将触及鬼头却身子一扭,如同轮子一般凭空高速旋转起来。
数十只自信甩出长脖的厉鬼躲避不及,面目猝然被焦黑血肉削成无数黑气。
黑气涌动,争先恐后地扎入转动的焦黑血肉,没有一丝溢散到身后行道。
“啊啊啊——!”
邪修尖叫,极其崩溃地被体内的一股灵力操纵身体,旋转不止地往行道的另一头快速行进。
长脖厉鬼很快被一切而空,肆无忌惮地吸收着黑气的焦黑血肉忽而浑身一抖,拼命挣开控制,啪叽一声落在地面。
行道内响起轰隆的滚动声,一团由无数鬼物聚成的巨大滚石贴着四周石壁呼啸而过。
焦黑血肉迅速爬到行道角落,然后粘着冰冷的石头死死不走。
气势汹汹地轧过行道的滚石果然出它所料,戛然停下,一只嵌在滚石底部的鬼物瞅着角落的焦黑血肉,鬼眼眯起,当即伸出长舌舔了舔。
焦黑血肉厌恶地缩紧身子,趁着鬼物惊喜地甩舌卷来,飞身撞碎鬼物仅剩的两颗大牙,噗地一声穿透滚石,一如既往地高速旋转起来。
鬼物们尖啸不止。
邪修顿感天旋地转,失去以往骄傲的冷静,被刺激得彻底发疯,咆哮道:“你是过来看戏吗?怎么净藏在我后面不出手!”
不远处的宁雪依旧小心地隐匿身形,原话奉还道:“我打不过,必死无疑。”
宁雪看着涨大一圈的焦黑血肉,轻笑一声,传音道:“而且我不过是一个炼气修士,怎么可能跨两个大境界对战金丹修士?你想骗我送死也得编个像样的理由吧。”
邪修再度感觉到一股恶心的滑腻触觉,绝望地大喊大叫:“你不是能用出金丹境界的神魂攻击吗?这里的鬼族至多金丹境界,你好歹动一下手呀!”
宁雪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诚恳道:“不想用。”
邪修心里腾起无尽的淬毒恨意,但是这股恨意没生出多久,很快就随着不受控制地往前横冲直撞的身子消失殆尽。
长长的行道内四处充斥着鬼物不甘的怒吼尖啸,一块焦黑血肉哧溜地穿透挤满行道的鬼物,被其撞出的鬼物伤口凝出黑色水液冲来,企图阻下它的动作。
一点跟在焦黑血肉的幽光身周忽地浮现大片墨色符文,顿时将奔涌的黑色水液牢牢挡在周围,不能前进方寸。
焦黑血肉立刻心如死灰地乘胜追击,悍然穿透最后一只横拦的九尺血眼,砸穿石门,进入另一片天地。
“终于逃出来了。”
邪修感觉浑身清爽,心有余悸道。
幽光化为一道人影落在地面,宁雪扫视这座洞窟一圈,发觉没有任何鬼物的踪迹,瞧向焦黑血肉,歉意道:“你能帮我再挡一下吗?”
“?”邪修疑惑,下一息便被一股灵力压成薄薄的一片,而后砰地铺在欲将涌出黑气的石门窟窿。
“……”邪修又被鬼物长舌好奇地舔了舔,气急攻心,彻底失去意识。
焦黑血肉依然稳稳地粘在窟窿。
宁雪驭符破开石壁上的牢笼,展开灵画将奄奄一息的魂魄们收入其中,回眸望向不远处的黑色水泽。
一只鳄首水妖坐在祭坛边缘,半截鱼尾沉入水中,布满鳞片的两手垂下,睁着漆黑独眼盯着她。
宁雪驭起几张灵符,朝水泽降下数道雷霆。
雷鸣响动,水泽上方蓦然出现一道无形屏障挡下雷霆。
水妖打了个哈欠,纵身跳入水中。
扑通。
通体玄黑的水泽乍然冒出黑气聚成一众鬼物。
水泽一时变得透澈,露出水底堆积的无数躯体。
鬼物感知到出现在洞府的陌生气息,尖啸一声,瞬时冲向岸边。
宁雪眼神一沉,身形片息从原地匿去,同时堵门的一块焦黑血肉霍然被一股灵力撕出,随后反身抛向水泽。
无形的屏障在水泽边缘出现,焦黑血肉惨叫着砸了两下这道屏障,守护水泽的阵法悍然被砸出一道缺口。
紫光闪动。
不知从何处洒出的一张符箓里炸出一条水桶粗的雷龙,随着焦黑血肉砸出的缺口轰啸而入,立时碾灭涌来的鬼物。
缕缕黑气溢散。
焦黑血肉沿着雷霆轰出的一条通道顺畅地飞入水泽,掉进祭坛中央的陶罐。
寂静在洞窟内蔓延一刹,祭坛陡然浮现神秘的恶鬼图腾,诡异的血气浮出图腾纹路,而后掠入睁着血色鬼眼的陶罐。
哗。
沉入水泽的水妖忽然出水,鳄首的独眼痛苦地看着祭坛,鱼尾一摆,飞身闯入祭坛。
剑鸣铮响,一束银亮剑光如霜雪拂过水妖伸出的双臂。
一对手臂坠入水泽,晕开一片殷红的血色。
水妖痛呼地仰天长啸,身形坠入水泽不见踪影,不一会又浮出水面,纯黑独眼憎恨地映着立在祭坛边缘的少女,一丝血线逐渐侵蚀眼眸。
宁雪望向水妖毫无血色的青白面目,心下诧异这只水妖已经濒临死亡,神魂快要出窍离体了。
水面漾起圈圈涟漪,水妖顿首,断去双臂的肩部转眼间凝出一双血手。
宁雪身周涌动的墨色符文越过波涛汹涌的水泽,彼此交织集结成一条符锁,往水妖头颅横斩而去。
水妖看了看一双新生的血手,腰身随即一扭,躲开封喉的符锁。
符锁穿过水妖鳄首,半刹溃散成不计其数的墨色符文扑向水妖全身,紧接着用力往里一收。
水妖嘶吼一声,汩汩血液从被墨色符文勒出的伤口流出。
水泽浪涛渐缓。
宁雪偏头瞧了一眼将要黯下灵光的陶罐,咽下一颗聚灵丹,打开灵画,施法将水底的躯体收入画卷,而后翻手收起。
水妖独眼渐渐被血线占据,鳄首向下垂去,脖颈一弯,整个头颅扑通一声掉进水泽。
宁雪眸光一凝,取出数张火符往水妖甩去。
水妖身躯颤了颤,数千只深红鬼眼须臾从洒满全身的裂痕挤出,无尽枝叶刹那间托举着一颗血色头颅从水妖脖颈断口喷出,树影倒映在水中,洞窟回响起沙沙的叶动声。
宁雪抬眸看着以眼为叶的树妖,心神一紧。
水泽波涛再起,墨色符文重回宁雪身周。
树妖张开枝叶吞下漫天火色,而后伸出臂粗藤蔓甩向在窟顶围困黑气的雷龙。
“祭!”
宁雪突然大喝,祭坛中央的陶罐应声碎得四分五裂,蹦出一大块遍布血色鬼纹的焦黑血肉。
“这又是要做什么!”
邪修闻着自己附身血肉散出的股股鲜美气味,身子凌空,骤然被一股灵力拍走。
邪修在半空尖叫旋转。
伸向窟顶的藤蔓一动,反身刺向下方的焦黑血肉。
然而被困在窟顶的黑气更快。
雷龙灵力耗尽,溃散而去,缩在窟顶不敢动弹的黑气聚成厉鬼,朝着水泽自信甩出数十根长脖,一息便将焦黑血肉咬个粉碎。
藤蔓赶不上这群饿死鬼的速度,只能不甘地带着几粒抢来的肉沫喂给长在鬼眼枝叶间的血色头颅。
“反!”
宁雪闭眼喝道。
欢乐抢食完散发着祖宗清香味血肉的鬼物与血头刚砸吧了几下嘴,鬼身树皮莫名皱起,一股威不可测的强大吸力忽地在其体内生出,一众鬼物与树妖还未还得及思考,眨眼就被吞入腹中的焦黑肉沫吸成干尸。
嘭。
一颗血色头颅坠入水面。
宁雪睁眼看向浮在水面的干瘪树妖,右手不可遏制地颤起。
*
洞窟行道的某处交汇处,一行人平安汇合,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
船家抖了抖手中的一个锦囊,几个血肉模糊的身影掉在地面,倦身痛吟不止。
船家把这几人一脚踢到木偶身边,悦声道:“我抓到几个杀我亲族的邪修,前辈要搜魂吗?”
小语看着这些人发黑的脸色,道:“你不是搜过了吗?”
“噢,那我留着祭祖吧。”
船家失落地把这几人丢回锦囊,挠了挠头道:“现在我们破坏了六座祭坛,强行阻止了那只大乘老鬼的解封,根据那些鬼族和邪修的记忆,其它三座祭坛的献祭大概也会被迫停止。”
宁雪抬手收回贴在附近三座阵法的符箓,看了几眼符面显现的不同阵纹,说道:“我用符箓探出这三个阵法都是传送阵,它们所用的阵纹方位不一,应该能各自通往剩下的三座祭坛。”
“这三座祭坛都在地面,我在逃跑的时候看过它们,大致的方位应该是在这。”
船家伸手点出一张齐国地图,三个红圈分散标注在图上。
“若是没有意外,道友的宗门应该很快就能进入齐国地域,但鬼族等会就会发现祭坛被毁的消息……”
白眉修士抱着一个木匣,语气顿了顿,道:“我不同你们一路了,我要去救我被困在其它祭坛的同族。”
白眉修士从袖中取出一枚獬豸玉佩,连同匣子塞给身旁两位脸上带伤的无量宗修士,道:“若我陨落,你们逃出齐国后就将这枚能够寻物的玉佩交给宗门,鬼族暂时打不开我用来收纳魂体的法器。”
白眉修士想了想,取出一个新的木匣,从中拎出一个螃蟹走向船家。
船家脚步飞快地从白眉修士身边奔过,冲进中间的一座传送阵,快声道:“道友大义,不送,祝你好运,回见!”
船家的身形在传送阵中消失。
“???”
白眉修士愣住。
“这座传送阵能够自由来回,还有半刻钟的时间,动作快一点,完全足够我们来回了。”
宁雪看向也消失最左边阵法的木偶,抬步走到最右边阵法,也道:“回见。”
两个无量宗修士彼此对视一眼,拍了拍还在愣住的白眉修士肩膀,快步走向最右边阵法。
螃蟹悠悠转醒,两只豆子眼竖起,看着自己仇人呆住的模样,欢喜地伸出大螯狠狠一夹。
白眉修士面目扭曲地大叫:“弹、丸、小、妖!”
*
圆月悬天,大片雪色迎风飘落,盖尽两座独立在天地间的百丈大山。
“那位高阶修士的灵力威压消失了。”
宁雪走出传送阵,身周墨色符文浮动。
一块落在地面的焦黑血肉不受控制地朝她右边滚去。
宁雪神识在须弥戒里翻了翻,取出一根木签朝右丢去。
焦黑血肉毫不意外地被木签钉中,顿在原地不断扭动,但在偶然间瞄了一眼木签上遍布的金线,一时颓软在地面不动。
“能不能给个痛快呀……”
邪修欲哭无泪道。
宁雪望着右边的大山,说道:“祭坛就在那座山里面。”
两个无量宗修士走到白眉修士身边。
“道友,没多少时间了,我就在这里直接把那座山切下来就行了。”
白眉修士把螃蟹丢回木匣,并起双指,朝着右边的大山遥遥落下。
“移山换地!”
狂烈的灵力从地面猛地刮过,远处屹立的大山一震,轰隆隆的地动声响彻天际,庞大的山体猝然从地面升起。
滚滚巨石从山间落下,一团黑气怒气冲冲地从山巅飘出,却在即将飞出断裂的山壁时,被两个无量宗修士联手砸来的焦黑血肉咻地吸走。
焦黑血肉萎靡不振地粘在山巅石壁。
白眉修士用尽灵力地合起双手。
山体赫然化为一个巴掌大的小山朝传送阵这边飞来。
白眉修士松了一口气,正要牵引小山进入木匣。
小山一悚,莫名在半空拐了大弯,朝着左边大山山巅射去。
白眉修士眼睑一跳,翻手取出一个铜铃摇起。
清脆的泠泠声在四周回荡,小山回心转意地往下一落,坠地的山体划过大山映在白眉修士眼底的远景,小山将要飞出半山腰时,远处的大山恰巧在发生雪崩。
灰褐的巴掌小山与溃落的雪色重叠在一块,等小山飞离半山腰时,遮掩在大山雪后的一只纯白巨眼转动瞳仁,顷刻将仰首看它的白眉修士映入眸中。
嘭地一声。
白眉捧着收入小山的木匣,双眼流血地跪下,手脚发颤不已。
“是魇!”
两个无量宗修士惊呼,赶忙闭眼,向前走了几步,一左一右抱起白眉修士的双臂逃往传送阵,同时喊道:“道友快走!”
周围没有声响,两个无量宗修士跑了一段距离,发觉自己竟然失去方位,神识也近乎消失,不由睁开双眼看去。
一黑一白的纱灯闯入二人视线,传送阵不见踪影。
两个无量宗修士感受四周阴冷的视线,脚下一踏,正要御起灵力袭杀身前的两个纱灯。
寒风扬起纱灯灯身,数丈高的纯白巨眼突然现出灯后,浅灰瞳仁沉入眼眶,只余一抹空茫的白色映着三人的身影。
两个无量宗修士浑身发抖,软身向后倒下。
白眉修士滚落在一旁,染血的无神眼眸睁开一线,早已勘破的恐惧从心头翻涌而出,心魔催发,濒死的冷意不住地从紧密相连的骨血中渗出。
涟涟血泪从眼角滚下,白眉修士痛苦地抱头,一双杂色眉毛倏然变白,凄声道:“阿娘,我看不见了!”
两道鬼魂提着一黑一白的纱灯飘向被心魔折磨的三人,大肆怪笑。
被木签钉住的焦黑血肉也发出几声大笑:“真是痛快!”
邪修瞧着身旁少女同样颤抖的身躯,嘿嘿狂笑道:“你们终于要死了,活该,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一个鬼修瞧着宁雪身周的墨色符文,蹙眉道:“这符文气息非同寻常,我破不开。”
另一个鬼修淡然道:“收起来便是,一个还没有辟谷的炼气小修,丢到绝灵之地饿上几月就变成干尸了。”
鬼修惨白的手臂抬起,一股引力从其垂下的宽袖生出。
强风揺动宁雪的衣袂,鬼修还未将她收走,一截尖锐木签忽地脱离焦黑血肉,木身金线流涌,唰地扎向黑灯鬼修的心口。
鬼修斜眼扫过偷袭的木签,手中黑色纱灯微抬,身周数丈内的乱草碎石连同闯入的木签刹时化为飞灰消逝。
剑气纵横,一柄灵剑从天宇垂倾而下,压着无匹的纵横剑气冲向地面,对着白灯鬼修的脑袋直刺而下。
鬼修嘴角扬起,手中白灯微落,身下枯黄乱草溢然覆满绿意,鲜嫩的草叶往上疯狂生长,一瞬便长出丈高的韧叶挡向头顶的剑光。
一线裂缝在韧叶中央张开,斩落的剑刃撕拉地切出一道大口,却不见的鬼修身影。
“你竟然能够无惧心魔?呵,道心还真是纯粹至真。”
两个鬼修立在数丈外,不屑笑道:“但是生死之意,岂是尔等炼气小修能够窥破的?”
宁雪抬起一双明眸,五指拢起,抓住飞回的灵剑剑柄。
纯白巨眼在鬼修身后死命瞪着对面的人影。
灰白火焰在宁雪神魂兴奋地跳来跳去。
宁雪握紧剑柄,温凉的触觉浸入她的肌肤,指尖莫名地松开,翻手将这把灵剑收起,取出一把普通的制式灵剑。
“换完你的剑了?”
两个鬼修望向包围宁雪的黑白之气,“那就下黄泉地府吧。”
黑白之气扑涌而上。
立在其中的少女右手发颤,握紧冰凉的剑柄,剑尖抬起又失力地落下。
宁雪咬牙,周围漂浮的墨色符文煞时将黑白之气击垮,而后迎着两个鬼修不敢置信的目光绞碎两盏黑白纱灯,把这两只鬼魂打得满地找牙。
纯白巨眼逃跑不能,被啪地拍成薄饼,连同两只失去意识的鬼魂全丢进铺开的空白画卷。
宁雪咽下丹药,强行消去生出的心悸,收剑入鞘。
无缺的明月被几朵乌云遮盖。
*
两个无量宗修士被宁雪喂下丹药后就醒来了,白眉修士还在躺尸。
“是符文打败魇和鬼修,我才清醒过来。”
宁雪对围着她亮起晶晶眼的两人解释,“它们只会在我遇到不能对抗的危险时出现,并不能主动催动。”
“道友的师尊卖这种符文吗?多少灵石一个?我攒个几十年的灵石应该能买下几个吗?”
两人真诚询问。
少顷,两个无量宗修士蹲成一团,一脸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