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燕扯了扯嘴角,“随你怎么说。”
“师父,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否则当年也不会选择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我这个罪人收入门下。”
房璃黑黝黝的眼神穿过叆叇,她的表情不动,显得有点冷漠,“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考虑我提出的条件。”
“……”
姬师骨听到这的表情已经有点变了。赦比尸旁观一切,听到这句话时他也心中一动,琢磨着房璃此刻所言,或许和她作为谛听时的能力有关。
谛听们中,或有能观星象预测者,或有耳听风声辨自然之语者,亦或有仓央谛听那样能通神知晓天下事者。对于他们来说,“谛听”无非是站在比凡人稍高维度的角度观世,将此中世比作一盘棋,世人皆为局中棋子,谛听并非棋子也非弈者,只是局外人,如此而已。
有传言说,菁国谛听的能力,是勘测“命数”。
命也,天运也,所有凡人追求的顶点。
这或许是所有传言中最接近真相的一个,而此时此刻房璃对廖燕说的话,和这个传言恰好有嵌合之处。
先前看房璃对太史慈明如此上心,他还误以为这对师徒像所有印象中的那般,贵师重傅,传道受业,互相敬重。
再看如今这刀剑相向的对峙画面,赦比尸不禁陷入长久的沉思。
当年小太子坐轿回程时路遇云游的太史慈明,他声称对方根骨清奇,想要收为座下徒。可当时在场的还有许多士兵随从,远远的隔着帘子的一眼,怎么就能确认天赋缘分?
或许。
太史慈明从一开始看中就不是其他,而是为了那据说能勘测命数的能力。
修炼到这个年纪的修士,多半卡在瓶颈,急切想知道自己的未来气运,能不能飞升,会不会陨落——也并不在意外。
赦比尸在心里暗自编排的时候,廖燕在对房璃道:“我凭什么信你?”
“凭你不得不信我。”
刺目的红血沿着刀刃滴下,腥气弥散在空气中,房璃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师父。”
“……”
漫长的沉默过后,众人听见了一声极深的叹息。
那叹息来自肺腑,带出长长的浊气,脸上的伪装消退,只余下疲倦和岁月的沉淀。眼睛沉静下来,短短几秒,房璃好像看见一个人从躯壳中长了出来,活生生的。
她抿唇,忽略鼻尖莫名其妙的酸意。
“是的,徒弟,如你所见。”
太史慈明摊手,缴械投降,将一个漫长的故事浓缩成再简短不过的句子,带着些许无奈。
“为师走火入魔了。”
话音甫落,房璃将剑刃一转,剑背对准他的穴位用力一敲,太史慈明紧急掐断话头,瞪着房璃张口结舌,仿佛不敢想自己坦白身份后徒弟还能如此大逆不道,抖着嘴唇白眼一翻,闷头栽在地上。
得到结果,她长腿一跨迈过地上躺尸的人,握住方向盘逆时针大力旋转,命令姬师骨和赦比尸将剩下所有的转移阵符丢进炁炉,火焰高涨!
这艘残船亮起最后的灵光,朝着岸边乘风破浪,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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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市结界外,普陈低头看着油皮青蛙,油皮青蛙看着普陈。
隔着如雾的碧绿烟丝,青蛙敲了敲烟灰,翘着二郎腿道:“小兄弟这次一个人?”
普陈:“……”
他已经换了三次障眼法了。
这蛙妖就跟中了邪一样,次次识破术法,既不喊妖来逮他,也不肯放他过结界。
两侧有进出的妖族,叽叽喳喳,古怪地看着这个矗立在妖流中异样的人族,普陈像块石头一样立了片刻,转身就走。
“慢。”
普陈停步,转身。
青蛙半边身子靠着桌子,修长的腿高高翘起,金钱褂子上滑,露出白腻的肚皮,半点也没化出人的特征的妖脸,竟然叫普陈看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小兄弟,我没记错的话,离开这里的时候带着你的,是巡逻司的廖大人吧。”
记性这么好还只当个看门的?普陈面无表情,眼睑始终垂着,只能通过那万年不动的眉毛来判断他此刻的情绪。
虽然是在质问,但话里话外无疑是在刺痛他的自尊心——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以为用个障眼法就能瞒天过海?傻不傻!
这蛙妖心思精,明显知道他意在进入妖市,所以也不逮他,只是将他拒绝在结界外,好整以暇地看着普陈出丑。
当然它也不会放他离开,廖燕不知所踪这个人却独自返还,站在妖市的角度上,就差把“我有问题”四个字做成牌匾顶在脑袋上了。
蛙妖抬了抬光滑的蹼爪,周围顿时涌上来许多妖兵,将普陈团团围住。
“拿刑架来。”它喷了一口绿烟,熟稔地弹了弹烟枪,刺耳的嗓门轻描淡写地说道,“让大家伙也看看这些人族受苦的样子,直到他交代廖大人的下落为止。”
普陈的剑早在第一回进入妖市时就被没收了,他不比姬师骨有一把伸缩剑可以藏在舌下。眼看着这些妖兵眼冒绿光地围拢过来,普陈两指并拢掐出一道剑气,却忽然心口刺痛,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暗道不妙。
廖燕出言不逊,他为了师尊出头教训,终归还是被磁场影响,此时体内紊乱的经脉尚未调整过来,一运起功,竟然走岔了气,差点走火入魔!
抬头,那油皮青蛙看他的眼神果然变了。
“受伤了?”
它眼皮一跳,漆黑的瞳仁夹在铜皮一样的眼白里,呼吸似的伸缩,透出点点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恶笑意。
烟枪懒懒一点。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