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牢的神印在地底,越往下,神印的影响愈重,关押的凶魔也愈厉害。凭那人的等级,大概会被关在一到二层,不会太低,这样想着,房璃脚下飞快,脑后仿佛抵着把剑一样,争分夺秒。
此牢凶险,除了一二层会按照规律安排送些吊命的饭食,平时基本上没有常人踏足。
每一间牢房都是密封,只留一扇只够容纳餐盘的窗口。房璃目不斜视转了三个拐角之后,经过其中的某一间时,神经像有双手抚过,刹那间被拨动了。
她停下了。
耳边滴答滴答响着瘆人的水声,房璃缓步靠近那扇门,透过窗口,她看清了被锁在里面的人影。
事发突然,连囚服都没换,照旧穿着原先的衣物,米白镶金的袖袍,两只手被铁链高高吊起,剥出修长的手臂。房璃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内人道:
“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
房璃犹豫着伸手,却见那扇厚如城墙的铁门吱呀一声,竟然主动开了。
指尖的动作凝固,那一瞬间,房璃盯着门缝,眉毛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
这门无锁,只有宫主能开,她倒想自己是真武大帝的哪个私生女,可先前被关在这鬼地方那么久,怎么偏偏今日生出诸般古怪?
房璃的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这是那个自称小雪的男人塞进她手里的。
等下。
种种画面在眼前飞快闪过,她心弦一动,掏出匕首看柄上的刻纹,是一朵六棱雪花。
雪。
小雪。
徐轻……雪。
她将刀锋轻轻一转,在金属的倒映中看清自己脸上震撼到呆滞的神情,胸膛高低起伏,呼吸仿佛变得十分艰难。但是,但是……
但是如果那个小雪就是徐轻雪,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池归芦会认错自己?
——因为真正的宫主当时就站在她身后。
房璃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头皮阵阵发麻,徐轻雪调查妖市遇上了恰好在妖市的她,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还有这个印,她纤长的手指抚上去,那印纹发热,仿佛能感受到里面积蓄着的不同寻常的灵力。
她早该意识到的。
为什么忘了?
这再寻常不过的雪花印纹,她曾在一个人那里见过。
-“我马上就要回宫了,姐姐。我把我的画送给你,你有没有什么要送我的,留做纪念?”
少年清冽的嗓音犹言在耳,记忆带着模糊的融光,栩栩如生在眼前重现。
年青的宫主身姿优丽,弯腰看着小太子的眼睛,犹如一只垂首的鹤。
听了小太子的话,她的唇角凝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没回答,只是伸出手,小太子看去,宫主的手很大,生着许多茧,上面什么也没有。
-“再仔细看呢。”
失望的小太子打起精神再次定睛,明亮的日头照射下,徐轻雪的掌心躺着一枚晶莹的雪花,棱角分明,形状标致。小太子眨眨眼睛。
-“姐姐要送我雪花,可是现在并非寒冬,这个很快就会化掉的,如何能做纪念?”
徐轻雪没有回答。一直到后来,她都没有得到答案。
现在想起,那个意思大概是在告诉她,人神有别,凡人视作珍宝的纪念,在神的漫长岁月里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隅,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她当时能读懂这番隐喻。
思绪回归当下,房璃看着匕首,五内六腑都在震颤,为突如其来的真相而震撼,为自己的迟钝而感到懊悔。
这是宫主印。
所以她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雷牢,所以此刻,这扇牢门才会为她而开。
为什么不说?
她一定认出了自己,为什么不和她相认,要用这种手段逼她回到雷牢?
她分明知道自己在这里受过怎样的苦楚。
徐轻雪此刻就在雷牢中的某一角,可能是在等她,也可能是在布置某一个局。
消匿了许久的杀意再次从心底腾升,房璃握紧刀柄,稳住了颤抖的呼吸,一字一句对自己说道。
不要乱,不要乱。
这把是冲你来的,可无论来人是谁,用意如何,都绝不能让对方得逞。
她不会被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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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中人等了许久,瞪着那条敞开的门缝,却迟迟不见有人进来。
半天没有动静,那人肩膀一松,低头自顾自冷笑,门却倏地关上了,他抬眼,房璃已经站在了里面。
只是那张惯常欠揍的脸上的神情,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
房璃:“廖燕大人。”
她看着刑架上皮笑肉不笑的人,开门见山,“我是来带你走的。”
走?廖燕嗤笑,“宫主真是折煞我了,你苦心潜伏,不就是想挖出些妖市的消息吗?狴犴宫的规矩我知道,也不劳您动手,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只希望宫主在惩戒审判上,能从轻发落。”
“……好。”房璃都听笑了,对付廖燕她甚至懒得装,“那你跟我说说,妖市蜀阁究竟是何机构,谁在掌权,礼仪楼里那些受你们邀约的人族,又是为什么?”
像是被雷劈了,廖燕的表情一瞬间从淡定转变为不可置信,愣愣地盯着她,张口结舌。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是吧。”房璃两只手背在身后,眨了眨眼睛,“不是说想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吗,说呀。”
“……”
“宫主在说什么,恕在下听不懂。”廖燕讷讷,“妖市就是妖市……”
“你不用跟我装蒜,我也不是来审你的,我说了,我要带你走。”房璃上前,宫主刃削铁如泥,两道寒光闪过,廖燕身上的铁链应声断裂,他松了松手,迷惑且警惕地看着房璃。
“跟我来。”
他们穿过重重长廊,廖燕发现她正在带着自己往地下走,忍不住发问:“宫主,地下都是极凶极恶之徒,您这是……”
“别叫我宫主。”
房璃一步未停,对廖燕的话哂了一下,“什么极凶极恶,也就是个牢靠点的监狱而已,那地方我熟,有一条直通岛屿结界的密道,我们从那里离开。”
“……”
廖燕咀嚼着这番话,看着房璃背影的眼神也渐渐变化。
堂堂宫主竟然还要走密道。
她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