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旁人无法触及的美貌,只有一双狭长的,像狐狸一样的眼睛。妈妈初见我时,说我定会是个有大前途的女人。
她一边摸着我的脸,又轻又温柔的摩挲着我的眼皮。我能闻到她身上一股馥郁温热的香味。妈妈拉着我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给我点了饭菜,于是我得以在我那短暂且毫无价值的人生里,尝到了第一顿饱饭的滋味。
在我往嘴里塞着盐味饭团的时候,她叫来了纹身店的老板,那是个穿着白色背心,有着丰满肌肉的男人,续着一头长发垂至肩膀上一指宽,扎在脑后,太阳穴上纹着一只绿色的鸟,振翅高飞,仿佛就要从上面飞下来一样的栩栩如生。
那男人第一眼看到我,就低下头和妈妈说:“你要给她点痣?”
见妈妈点头,他把手伸进他随身带着的深蓝色布包里翻找起来,一边低头找,一边伸出两个手指在我脸上丈量,“你瞧她这嘴,这里,还有这里,黑色的痣不好看,红一点,红色的好看。”
妈妈听的连连点头。
因为角度的问题,我看不清这个走到我面前的男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不过马上,落在我眼角的刺痛就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
一根金属的针,深深扎在我的脸上。
我疼得发出一声抽气似的尖叫,就要挣扎起来。
可我是没力气的瘦皮小孩,被抓着后颈就被按着,没法发力。
他拿手用力一挤,血就从里面涌了出来。我疼的想要向后退,可下巴却被紧紧扣着。
针孔大的伤口虽深,却很快就止住了血,成了一个红色的痣。
妈妈摸着我的眼尾,用一双仿佛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球一眨不眨的的盯着我,“我们会有一张最棒的牌。”
那一天,我拿到了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工资。
这就是我的后半生的开头。
太阳之下,也有无法照射到太阳的角落。
更不必说比黑暗更深的地方了。
曾经的吉原花街已经渐渐没落下去,至少没有人再敢打着明面上的“红灯区”这样的招牌来“做生意”了。渐渐的,这种纯粹在肉/体上的交易转到了地下,挂上其他名字,在泥泞的土地上开出一朵朵艳丽也残败的花。
【为什么不去外面呢?】
记忆里,曾经有人这样问过我。
他长得什么模样,左右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具体什么样子,我已是记不得了。只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面料不错的衬衣上,有着我最贵的口红留下的唇印。
口红印随着他穿上衣服的动作而波动着。我正出神地盯着上面的口红印,听见男人这样问我。
他递给我一根我抽惯了的女士香烟,点了火,飘渺的烟袅袅升起,我咬着香烟,深深吸一口气,连带着空气中的腥味也一并吞进喉咙里,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头涌上来。
我忘记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
也忘了之后我们两个之间交谈了什么,只记得他轻轻笑出声,像是听见什么十足好笑的话。
他笑的促狭,我却无端觉得厌恶。
打那天起,那句话就成了我梦里的魇。
我开始在白日里,修养的时候感到恍惚。
不在这里,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穿着比肩美国流行最顶尖的时尚衣服,带着金色的耳环,用着昂贵的,在战时十分珍稀的宝贵物资,躺在柔软的双人床上。我拥有着那个时代几乎所有女人都求而不得的一切,却越来越空虚。
胸口的地方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一样,有冷风呼呼的从里面穿过。
我笑的越发甜蜜,那种感觉就越发剧烈。
直到那天,一个叫真野美的女孩怀孕了。
父亲是谁已经不得而知了。事情败露的那天,所有姐妹们都被赶到大厅站着。
可在妈妈的逼问下,真野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倔强的红了眼睛,低下脑袋,露出纤细的脖子。
妈妈说要把这孩子给流掉才行,不然真野美就会有十个月的空窗期,一点收入也没有。她没办法养活自己的。
真野美抱着自己的肚子,一句话也不说,她沉默的,无声的反抗着。
我看到妈妈住了嘴。
从那天起,我就活过来了。
俱乐部里的姑娘们都开始期待真野美的宝宝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真野美有一头漂亮的橘色的长发,在灯光下看,就像是燃烧着的橘红色的光一样的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