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有人唤自己,林将军放下筷子回头去看,林栀年原先是抬着头的,可对上林将军的眼睛,她倒是觉得脊柱有些麻了,凉意迅速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她低下脑袋,不敢去看眼前的人。
“小公子回来的这般晚,莫不是想叫我们一家子人偏等你一个回来?”萍姨娘索性也放下筷子,眼里略带着些戏谑。
林栀年不说话,她跪在林将军身前,声音都有些发颤,“父亲,孩儿……孩儿不是……不是如……如姨娘所述那般,我……孩儿……孩儿……”
“哟呵,你这么说倒像是我血口喷人了,还亏说是个读圣贤书的,啧,要我看,老爷,这小公子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哟!”萍姨娘怪会装出那叫人怜爱的样子,见着过萍姨娘的人都夸她是个顶个贤妻良母,实则这萍姨娘就连流的血都是黑的。
林栀年忙抬头看向萍姨娘,“姨娘……”
“哎呦,老爷,小公子还学上瞪人了!”萍姨娘拿袖子遮着,深怕见着什么脏东西。
林将军默不作声多时,他再度看向林栀年,林栀年却低下了头,父亲施加的威压,姨娘的从中作梗,兄长的漠不关心,致使她在这个家里抬不起头来,地面阴暗潮湿,她就只看见这些。
林将军不准林栀年矫情,可林栀年今日偏就是流下了两行泪,她不知道,明明平日里都习惯了的,怎的今日偏要犯病,挨得那一顿家法……
她今天没吃上饭,她今天没得到父亲的认可,今天只得到……得到了司空见惯的家法……
她回了自己的寝室,暮歌早已候着她了,见主子回来,暮歌忙去扶林栀年,“公子……”暮歌看林栀年身上的衣裳都有些破损了,想也是,挨了家法……
“暮歌。”林栀年看着模糊的月影,每月的这个时候,月亮变得好亮啊……她记得当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父亲将暮歌带到了她身边。
“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了?”她记得暮歌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便就跟着自己了,她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林栀年是个女子的人。
“公子突然问这些做什么?还是快些随暮歌进去上药要紧。”暮歌看林栀年背上翻飞的皮肉,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她不懂,明明林栀年是嫡子,可……可众人却皆可随意辱没她。
这是为何?真是不公。
暮歌扶林栀年到屋内坐下,“公子且先等着,暮歌这就去给公子找药膏。”
林栀年叹息一声,点点头。她除去外衣,接着又褪去中衣,扯掉束胸,十四岁后,她女子的特征也渐渐明显,只得终日裹着束胸布。不过,林将军这几年时常给她服用寒性药草,为的就是防止她来月事,所以,她现在大概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妖了。
她从小就被当做男孩来教养,她说话太矫柔,声音过于纤细,林将军便找来药草,叫她服下,使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再像是女子那般清脆,反倒是像男子那样低沉。她爱吹笛,抚琴,林将军便折了他的笛,断了她的弦,逼着她习武,练剑。
她的人生早就是安排好的了。
即使治愈了浮于表面的伤痕,可那些深藏在她心底的又该谁来抚平?表面再多的光鲜亮丽,也不过如浮云,就像她,说是个嫡子,却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过还好,林栀年面上终于挂上了一些笑意,抿了抿唇,她又想起了季竹野,还好有季竹野,打破了暗无天日的她的生活。
“公子!”想是暮歌回来了,林栀年见暮歌抱着一大坛子药正匆忙朝她奔来。
“暮歌回来了啊。”林栀年的头发在散落下来,她在那小榻上坐着,脸色有些苍白,倒是有着些病美人的意味了。
暮歌小心的将药膏摆到案上,取了手帕蘸上药膏就林栀年的方向走来。
“公子忍着些,上药多少都是有些痛的。”
“无碍,不过是些小伤口,随意处理下便好,不必担心。”
语毕,林栀年转过身,将里衣褪下半数,伤口已经结痂了,衣物粘在身上实在是难以除去,林栀年只得强忍着痛将衣服生扯了下来,顿时,伤口全都裂开了,血迹顺着林栀年雪白的脊背流了下来。
见林栀年背上不住流淌的鲜红的血,暮歌别过了头,眼眶却红了,她跟着林栀年已经十年有余,林栀年不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亲人,她自幼便被卖到林府,是林栀年在一众侍卫中选了她,她依稀记得那些落选了的童女皆是死不瞑目,那年血流成河的林府,她是杀出的天选之子,而林栀年是她的救命恩人。
暮歌打了盆清水,仔细着擦拭林栀年的伤口,伤口不深但也确实是骇人的。林栀年拳头紧握着,指关节有些泛白,可她还是带有些笑意的同暮歌说道,“暮歌,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吧,以往都是你说与我听,今天我想说给你听 。”
暮歌点了点头,又怕林栀年看不到,于是小声应她道,“公子请讲。”
林栀年强忍着疼痛,一字一句的讲了起来,其实这些她早就同暮歌说过了,可听林栀年再度讲起这件事,暮歌依旧听得入神。
“有次进宫见阿姐,在宫门我遇到一个小宫女,盘着双髻,用一根红色绸缎绑着,我原只真当她是小宫女,可后来才知晓她是璟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她待我很好,而我……”林栀年想到今天季竹野失落的神情,眼底变暗了些,她没有再接着把故事说下去,只是低声问道,“暮歌,你觉得我说的这位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暮歌不假思索便说道,“暮歌识人不多,只明白对公子好的人便是好人,想这位公主殿下定是不可多得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