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未全黑,祭司殿的几千盏长明灯就已经在廊下摇曳着陆续亮起来了。
江砚和裴空逐的大婚由祭祀殿全权主持操办,所以地点也选在祭司殿。故此连续这几个月来,上上下下的祭徒们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大到婚礼的流程事项,小到各处的装饰洒扫,丝毫不敢懈怠。
本来秦向枝坚持让他们在皇宫办的,但是祭祀殿那批长老死活不同意。按照历朝历代的传统,祭祀殿一脉不允许本族与外族通婚,更何况是统领整个祭司殿的人。但好不容易才寻回了正统的主祭司遗孤,便也做出了让步。他们既退了一步,便不可能在其他事情上继续妥协。
一个花白胡子的长老气冲冲说道:“主祭司乃神明座下,清净莲身,能允许祭司大人和外族通婚,已经是便宜了外人,婚姻之大事,怎可在祭祀殿以外的地方举行。”
秦向枝气得从皇座上直接冲下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啊啊,迂腐!跟你们这群老家伙真是说不通!在皇宫办多方便啊,地方又大又明敞,也方便各大官员来往。再说了,宝殿雕龙玉砌,金碧辉煌的,就是要这种明晃晃亮堂堂的地方才配得上阿砚!”
话音未落,另一个老头就“哼”了一声,他甩甩袖子说道:“庸俗至极,主祭司根本不在乎这些。”
“哦,我知道了!”秦向枝稍稍转身,抱着胳膊说道:“你们是怕大婚在皇宫举办,世人会以为阿砚嫁入了俗世官场中,有损你们祭司殿的声誉吧?恕我直言,各位还是别维护你们那声望了,你们现在已经没什么声望可言了。”
“你!”几个长老气得纷纷站起来,甚至有拿着拐杖上前要敲他的,被手忙脚乱的祭徒拦下了:“长老!不可,不可,那是陛下!”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谈吐举止应考虑神明万物,怎可如此口出狂言?!”
眼看着两拨人就要吵起来,裴空逐赶忙出来劝阻道:“我倒是无所谓。既然各位长老如此坚持,那便在祭祀殿办吧!”
他转身又对着江砚说道:“没关系,你的长老们不让你沾染世俗嫁给我,那我嫁给你也行!”
江砚瞬间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他。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江砚房间里的东西已经堆到几乎站不下人了。
“主祭大人。”小祭徒捧着漆盘跪在阶下,盘中五色的米盛在白玉斗里,“小将军遣人送了胡麻过来。”
江砚侧目望去,问道:“这又是什么寓意?”
“这是民间的习俗,胡麻必须由夫妻亲手所种,苍天有情,长出来的胡麻会让收到它的夫妻和美一生。”
江砚扫了一眼已经堆不下的房间,轻叹口气:“跟他说真的不必送了。”
“已经说过了,但小将军并不理会。他还说……”小祭徒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说什么了?”
他把东西放下,跪在江砚跟前,以手抚地,以头伏手,道:“裴小将军说,这些东西跟他的宝贝比,算不得什么宝贝。”
江砚闻言顿了顿,将白玉斗放回漆盘,耳尖泛着微红。
他轻咳了一声,挥挥手,让那小祭徒退下。
他站在青铜镜前,伸出手去碰镜子里自己的脸颊,他想不通,这张平淡无奇的脸有什么好让那个人痴迷的。
伸手时,深青广袖顺着小臂滑落,露出腕间新戴上的朱砂绳。
——这是前两天裴空逐亲手编了给他带上的。当时他三更半夜跑过来,江砚还当他是有什么急事,原来只是为了送这根绳子。
裴空逐在结尾给他系了一个死结,凑在他耳边说道:“这可是我问我阿娘求了好久才学会的,这里面编了我的头发,阿娘说,只要这样,夫妇便可以永不分离。”
“你最近怎么忽然这么相信这种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奇怪的习俗了?”
裴空逐低头细细摩挲着他手上的红绳和他的腕骨,低声道:“阿砚,我好高兴,我觉得现在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了。可我也很害怕,我怕以后会出什么乱子,我怕我们会分开,所以我不敢去想,我只想相信我所期望的。我知道这很幼稚,不管这些寓意是真是假,我只是希望所有美好的祝福都降临在你身上。”
江砚把他拉入怀中,像哄小朋友一样拍拍他的背:“天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
距离婚期还有三天。
廊下传来环佩相撞的脆响,裴空逐大步流星跨过门槛,红色发带飘扬,卷着霜雪气息,风风火火地跑向江砚。
温热胸膛贴上后背时,江砚闻到了一股木槿花的香气。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们刚认识不久,裴空逐说自己从不熏香,他还说熏香矫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砚每次见他,总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
玄铁护腕擦过江砚腕间的朱砂绳,裴空逐捏住他欲躲的手:“阿砚,你的婚服,可试过了?”
现在是白天,又是在毫无遮蔽的走廊下,祭徒来来往往,江砚不想跟他有太多亲密的动作。
他刚抽回手,裴空逐却已转到跟前,他捧起他的脸,拇指按上他唇峰:“我昨夜躺在床上想了千百遍,我也想象不出你穿上它时的样子。我记得在金华城时为了救阿欢,见你穿过婚服,但那并不是你的婚服,你那时也不是要嫁给我。我想看你穿着婚服嫁给我的样子。”
江砚打掉他放在自己嘴唇上的手:“你几天之后就可以见到了。”
裴空逐摇摇头:“我现在就想看你穿。”
“这怎么行?我们又不是今天成婚。”
他像是十分伤心,整个人凑过来挂在江砚身上,在他耳边抱怨道:“啊,你的长老们是不是故意的啊?偏把婚期定在这么远的日子。”
来来往往的祭徒们在路过他们身边时,皆是低头疾步,匆匆而行。
江砚拍拍他的肩膀,好歹让两人分开一些,以十分公正的口吻说道:“那是他们算了好几卦才选出来的日子,放心吧,日子过得很快的。”
日子确实过得很快,但三天,每一天对裴空逐来说都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了九月初九,裴空逐天不亮就起来往祭祀殿跑,好不容易被裴母给拦住:“大婚当日,可不兴在行礼前见面啊!”
被裴夫人给押回去梳洗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