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正在为他整治,旁边的侍从倒是有些焦急,一直在絮絮叨叨的:“江公子别看我家主子身强体壮的,其实最受不得凉。他小时候掉进过一口井里,稍稍着点凉便高热不退。可主子生性叛逆,老夫人越是不让他做的事情他越要做,一到夏日就往水里奔。”
江砚默默的听着,目光一寸也未离开过裴空逐轻蹙着的眉头。原来他并不是像自己所想象的那般无坚不摧,他看起来钢筋铁骨所当无敌,其实也不过是个正常人罢了,会流血,会受伤,会着凉,会生病。
江砚从前总觉得自己命途多舛,从小便经历了许多常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浮生万世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年少时失恃失怙,目睹过北留人屠城时的血流成河,裴空逐又何尝不是呢?上战场厮杀,砍下敌人的头颅,当敌人的剑砍在身上时,当温热的血喷溅在自己的脸上时,他应该也曾害怕过吧。
大夫探过脉开好药方之后便离开了,侍从拿着药方出去抓药,霎时间,空荡荡的房间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天色已经很晚了,江砚想着自己出来时也没和义父打声招呼,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天了。若再不回去,义父定然是要着急的。裴空逐已经沉沉睡去,身旁也有负责服侍照顾的侍从。他觉得实在是没有继续守在这儿的必要了。
刚转身要走,裴空逐像是冥冥之中能感应到似的,抬手附上眼睛,有些难受的轻哼出声。
就这样一走了之,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江砚轻叹了口气,只得又回到他身边,把他挣脱出来的那只手又塞进被子里。
等裴空逐的高热稍稍退下来之后,江砚才出去找人托了个口信带给江迟暮。不知不觉守了大半宿,等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江砚拧干了冷敷的毛巾,起身去换了盆水。
回来时便看到裴空逐黑着脸撑着身子坐起来了。像是十分难受似的,连有人进来了也浑然不觉。
直到江砚走到裴空逐的身前,伸手去探他的前额,他才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似的:“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你知道我醒来没看到你,我……”
他突然止住,看样子却又不肯继续说下去,江砚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后话,才接了一句:“算是你背我回来的补偿。”
“何必要算的这么清楚,阿砚,你明明是不放心我才留下的吧?”
他微眯着眼,像是嗅到了猎物味道的野兽,悄悄的靠近:“你担心我?”
看这样子,肯定是没有大碍了。
裴空逐本来也只是调笑一下,他原本以为江砚一定又会像平时一样不搭理自己,或者干脆给他一个白眼,但他却极为认真的回应了:“嗯,很担心。”
彼时刚好侍从把裴空逐的药给端了进来,江砚接过,把碗一把递到他跟前,说道:“喝吧。”
裴空逐笑了笑:“阿砚啊,看来你平时真是没有照顾过人。像这种情况呢,你应当喂我才是。”
江砚便好好端着碗,舀起一勺就要往他嘴里送。
裴空逐连忙往后躲了躲:“这药这么烫,你也不给吹吹?”
江砚实在忍无可忍,在他就要忍不下去时,裴空逐却又见好就收,及时探身上前把那勺里的药给喝了。
但喂到第二勺时,江砚还是听话的替他吹了吹,用嘴唇浅抿一口,小心的探了探温度才喂给他。
一碗药磕磕绊绊的喂了半天才喂完。江砚放下碗,接着从衣服中掏出了一颗糖。当裴空逐要伸手去接时,他却又立马收回了手:“我忘了,小将军不爱吃甜食。”
于是他便自顾自的把那颗糖的糖衣剥下来,当着裴空逐的面把那颗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裴空逐知道江砚定然不会白白受他欺负,他方才那样使唤调笑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看着江砚唇色正好的薄唇,想象着那颗甜甜的糖果被他的舌头搅动,在嘴中翻滚,他突然很想尝尝那糖的味道。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探过身去,贴上了他的唇。
江砚也十分震惊,眼睛微微瞪大了,而裴空逐是闭着眼的,江砚不可思议的轻轻眨了眨眼,裴空逐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睫毛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连时间也好似静止,仿若千年又仿佛才一瞬那么久。江砚没有推开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带着淡淡的中药味舌尖灵活地轻轻摩挲过他的上颚,卷走了他口中的那颗甜蜜的糖果。
裴空逐睁开眼睛,舔了舔嘴唇。江砚也轻轻的闭了闭眼,摇了摇头,仿佛刚刚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身体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裴空逐慢吞吞地开口:“我好像喜欢上……”
“你在军中也像这样放肆么?!”江砚气呼呼的站起身。
“我……”
“你这般轻浮,在外边小心被别人打死。”江砚抄起他放在一旁的衣物要走。裴空逐的目光动了动,并不阻拦,直到江砚走到门口时,他才对他喊道:“我好像喜欢上吃甜的了。”
“登徒子。”江砚朝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良久,待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连周遭的空气完完全全的安静了下来,他才低低的再开口:
“也好像,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