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野望
常允君拉着常徽的手,阻了他要行礼的动作,抿唇,一双眼上下扫视将他看了个遍,见他无事,方才松了一口气。她横眉冷道:“若不是身边人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国子监叫人欺负成这般模样!竟是一连三日都不出房门一步了!”
自常允君进来,常徽便一直抬头盯着她看,目光切切,像是数年未曾见过她这副模样一般。听闻这话,脸色变也不变,仍只是盯着常允君看。
常徽如此行事,常允君见了心下一惊,道是常徽在宫外受了委屈,见了面又不好说只能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心下一着急,也顾不得许多,忙要拉了他在一旁火炉旁坐下细看。
这一拉袖,常允君才发现常徽腰间轻飘飘地坠着一枚月白色的穗子,精巧别致,和身上的衣服相得益彰。
只是,坠着的玉环玉佩或是荷包香囊一类的东西却是没了,只剩一个穗子,挂在那儿轻飘飘的。
这在常允君眼中,自然就又成了常徽受委屈的实状。
若非他心神不稳,怎会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如此失礼的情况。
常徽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方才见了阿姊的瞬间恍惚也缓过来了,听话地坐在火炉旁,无奈地笑着回常允君的问话:“身上的玉佩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丢了便丢了,至于在国子监受委屈一事,倒是让阿姊看笑话了。那程显郎君确实有几分仗势欺人,但也阴差阳错之下受了教训。”
此话一出,常允君收敛了唇角的笑意,眸中的笑意也散得一干二净,立在原地,一时之间,只得怔楞地看着常徽。一双眼睛,将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常徽仍是那副老神自在的模样,他斜斜地靠着椅背,伸手在腿边的火炉上烤了烤,炙热的温度覆在手上,裹挟着燥意,但是出乎意料地,他心中并不感到燥热,反而是清凌凌地,犹如山泉滑过一样,冷静至极。
他眉目间颇有几分慵懒倦怠的神色。
常徽自顾自道:“虽遭了这一趟吃了苦头,但是好歹让我知道了一件事。”
常允君站在他身前三步远,隔着火炉看他。
银屑炭没有烟雾,高温氤氲着空气,将隔着炭火的常徽面容熏烤得有些恍惚。
常徽仍是那副话家常的神色,眉眼舒倦,神色惫懒,看似十分自然地说:“阿姊,我不想科举了。”
这样一来,入国子监读书也没了多大作用。
常允君听了,只觉得方才一直咕咚咕咚剧烈地跳个不停的心,有那么一瞬间暂停了一下,随后便缓缓恢复了正常。她心中甚至有些理智到冷酷的想,原来,从她这次一看到阿弟就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会有这么一句话的。
常徽向来不是这样一个坐以待毙之人,或者说,常家姐弟二人,从来不是那种温温吞吞隐忍的性子。他人作祟害了这姐弟二人,他们必然是要加倍地报复回去的,即便不能当面打回去,后头也要千方百计地十倍百倍报复回去。有时候,甚至是不管用什么法子的。
他们这样的性子,是由幼年以及长成后的诸多经历造成的,是几乎刻在他们骨髓上的东西,要永永远远地带到棺材里去的。
他们要向上爬,不顾一切地做掌权握势之人,唯有如此,才能叫他们感受到真实地活着。
读书明智?为百姓谋福祉?
不过都是借口罢了,他们要的就是做人上人。
常家姐弟二人,胸腔里跳着的是不可为外人诉说的野望,血液中流淌的是争权夺势的心,每一次呼吸,骨子里似乎都有声音在叫嚣着,它要掌握一切。
野心和欲望从灵魂深处迸裂出来,以他们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流淌。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常家姐弟二人,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的常家姐弟二人,都深知对方为人,是绝不会放弃任何向上爬的希望的。
可是现在,之前还废寝忘食想要夺得国子监魁首的常徽,却一脸平淡地说,他要从此,弃了科举一道。
常允君听到自己冷静地问他:“不从科举入手,你要如何?”
常徽定定看着炭之间明灭的火光,回:“阿姊,我累了,什么都不想争了。”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十分平静,却是没来由地让常允君心头一酸。
常允君眼都红了,哑声道:“不过就是区区一礼部尚书之子,柳州程氏便再是势大,也不过就是柳州霸王,安敢在永安如此浪荡行事?本宫早晚叫他们受着这份苦!”嘴中这样说着,脑海中却是一下闪过了诸多阴狠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