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淡交
重父生前是从五品的官,恰好搭上了荫子的底线,重锐意就是在其父生前进了国子监的。但是现在,重父已经去世一载有余,重锐意还能留在国子监,靠的就是他自己的真才实学了。他年方弱冠,但在国子监中也算是才名远扬,颇有几分永安才子的名声,也算是科考一榜在望。
只是重父去世后,重锐意还有寡母和幼弟幼妹需要照料,家中又没多少进项,若非他在国子监读书不用交束脩还能拿到朝廷的补助,只怕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但到底难免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常徽与他算是相反,他在永安仅有一个亲人,便是已经入宫做了昭仪的长姊常允君,他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再加上常允君深受帝宠,手中银钱和珠宝不少,常徽日子过得小富。
他被重锐意搀扶着进了书阁的偏厢房,栖身坐在一方矮凳上,将腿放平。
脚踝处已经高高肿起,青紫交加。
重锐意去柜子中拿了跌打损伤的药,返身,坐一旁给常徽上药。
天光已经渐渐大亮,外头白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光线透过门窗进屋来,将不大的屋子照亮。他就着外头和灯笼里的光,低头上药,嘴中道:“虽说老人都说形势比人强,可程显他们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些,等天大亮,我们便去找祭酒说明此事,终归不能叫你白白受了这一场苦。”
刺鼻的药水味弥漫开来,常徽一声不吭。
重锐意身上没受半点伤,却仍旧是怒不可遏。药上完了,他利索地收好东西,仍旧藏在原先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灭了灯笼。
灯油也是很贵的。
重锐意俯身提溜着灯笼,将灯油小心翼翼收好,听到身后常徽似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转身过来问他,就听见常徽这次轻轻地道:“只怕程大没这功夫。”
重锐意没懂常徽的意思,直至程显一连半个月都没有来国子监,连着他的两个跟班柳郎君、郑郎君一块儿。
程显的事暂告一段落,常徽看出重锐意是想要问清楚他的,但到底没问。常徽那日脱困后便找博士告了假,一连歇在家中三日,一步未出。
第三天,重锐意上门拜访。
他被小厮带进屋内的时候,常徽正坐在窗边矮榻上望着外头怔怔出神。
外头正落着大雪,簌簌的声音隔着门窗也能听见,鹅毛似的雪一层一层地落在重锐意单薄的衣衫上,一进燃了炭火的屋重锐意就打了个激灵,一是暖的,二是被酒气熏的。
站在火盆旁边,迅速抖掉肩上和发上的积雪,重锐意问常徽:“你喝酒了?酒肉烂肚肠,不是什么好东西!”
重父之死就隐约与酒有关,他对此最是深恶痛绝,更何况常徽才年过十七,在他看来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郎,最不应该烂醉如泥。
他说着,朝窗边的常徽走了过来,伸手握住了小几上的酒壶。入手满登登的,看样子还没喝。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想起这满屋子的酒味,面色还是不好看了起来。
常徽神色有些怔愣,听他说话才反应过来些,回:“没喝,闻闻。”
说话的嗓音沙哑低沉,像是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重锐意笑了一下,以为常徽在说笑,哪有人不喝酒到处洒酒只是为了闻这个味道的,常徽撒起谎来未免有些太儿戏了。只是看见好友这样怔楞的样子,心中到底有些不忍,又问:“脚上的伤可好些了?到底是些皮肉伤,万幸没有伤筋动骨的。”
两人说了几句,重锐意话里话外都在劝常徽回去读书。
他担忧常徽因为畏惧程显等人而不敢再去国子监读书,但一想到那日常徽提起程显几人的口吻,又觉得他不大像是畏惧这群人的。但若不是因畏惧那几人,常徽又何必一连数日不曾去国子监?往日里,常徽为了出人头地,必是苦学不辍的,区区皮肉伤而已,必定阻拦不住他的求学之心,何曾如今这般,荒废了学业不说,还酗酒。
重锐意忧心忡忡的,但劝诫的话不过刚开了个头就被常徽拦了下来。
常徽不再是那副怔楞的模样,他神色淡淡的样子,眉眼舒缓,颇有种惫懒的神态,只是说话的口吻未免叫人觉得迷茫无措。
他说:“我从此,弃了此道。”
重锐意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常徽说要戒了酒,忙点头道:“是极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