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却看着五皇子急行而去的身影,嘴角浮现出一抹隐秘的笑意。
果不其然,五皇子当真被那道士所言气得跳脚,更是抛却了祭祖之事怒而离去。这一切都全然不出她的意料。甚至还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窦贞收回看向对岸的目光,满脸写着忧惧,还是忍不住地与林栩递了眼色。
她虽已知晓今日那道人受了林栩指使,必然会假借天象暗示五皇子,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想到五皇子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一时间难免害怕生出更大的事端来。
窦言洵将手中茶杯放下,掌心抚着膝头袍角,却是一副气定神闲,观赏好戏的姿态。
“霍家人祭祖,怎的片刻便生了好大的怒气?”
他转头看向林栩,唇角含着笑意,言语却意味深长:
“今日夫人相邀这踏青出游,潺玉溪风景宜人,却也比不上这出好戏精彩。”
林栩心知肚明,于是抬头迎上他半是探寻半是试探的眼神,反而笑得十分坦然。
她并不害怕窦言洵从中觉察出什么,甚至,反倒想要借着他今日的反应,对自己心底那些隐隐藏匿的猜想验证一二。
说话间,便有一阵碎玉似的微风拂过,将她鬓边染上几片碎花,纯白似雪,那双眼眸弯成最为柔婉的弧度,却偏生如同浸着松针坠入山顶雾凇般清冽,甚至透露出些许深不见底的寒意。
“离开芝琼堂虽已有些时日,我却记得从前进学时,当属五皇子性子最为急躁,每每遇到背不下来的诗文,便顿生暗恼。说起来,听闻三皇子不日便会大婚,迎娶寿安县主,五皇子又曾经与他形影不离,自然是少不了一份厚礼的。”
林栩一边轻声道,一边抚平裙摆的褶皱,声音透着清冷,明明絮絮说着玩笑话,眼神却不含半点温度。
“五皇子一向又勇争人先,如今既已行过冠礼,想必不日便可寻个相貌家世皆般配的女子成婚呢。”
窦言洵闻言,只是瞥了眼一旁低头不语,脸颊惨白的窦贞,棱角分明的脸庞分明写着恍然。
他却未再言语,只是低头轻笑几句,随即抬头望着远处衣香鬓影,竟是一副对此事漠不关心的态度。
林栩看在眼里,心底却缓缓浮上一层失望。
窦言洵在家中地位尴尬,既不讨主母欢心,又曾被窦怀生背弃,与嫡兄窦言舟虽说看似亲密,但自古以来兄弟阋墙、同气相仇之事时有发生,至亲兄弟间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并非嫡庶有别的两兄弟?
整整一大一家子,唯独一个窦贞,却也只有一个窦贞,能算得上是与窦言洵相熟了解之人。
五皇子行事不检,除了显赫身世一无所有,显然并非良人,窦言洵想必早便琢磨出了今日之行的目的,可即便如此,他却一言未发。
仿佛窦贞嫁与谁,与谁过日子,婚后恩爱幸福与否,皆与他毫无瓜葛。
她本想今日借着此事好好观察一番他的反应。倘若窦言洵亦对此事觉得不妥——
她便能顺势让他借着官职在朝中散布谣言,更加佐证五皇子深陷劫难,命犯红鸾一事。
而多疑如霍家和五皇子,或许起初并不会将今日道士所言放在心上,但一旦朝堂流言四起,势必会让他们对操持五皇子婚事更添几分迟疑。
而一旦这流言传入金銮殿,或是被人顺口在皇帝面前提及一二,那么届时五皇子的婚事,便将再也由不得他自己和霍家做主。
可没曾想,他不仅轻而易举便识破了今日出游皆出自她的手笔,更是对此无动于衷。
怀揣着满心失望,林栩站起身来,方才还暖融融的和煦春景转瞬便暗了下来,抬眼望去,天边不知何时已飘来几朵乌云,似是须臾便会落下雨来。溪边方才还踏春赏景的人们转瞬便离去大半。
暴雨将至,乌云压顶。
倒也极为符合她眼下的心境。
竹苓和音儿两个很快便将锦垫上的东西收好,来时林栩与窦贞一同乘着马车,窦言洵骑马而来,但若是转瞬便下了雨,再骑马恐怕会淋个浑身透湿。
竹苓便担心地问林栩道:“二爷可要一同与您乘车回去?”
竹苓原也不过是意思着问一下,左右等雨停后府里再遣人来将马带回便是。但没想到林栩闻言却神色冷冷,平日里清冷如霜的面容,此刻更是隐隐透着怒意。
“夫君既是骑着马而来,再骑马回府便是,坐车难免憋闷,哪里比得上骑马自在?”
这便是执意将窦言洵拒之门外了。
此话一出,竹苓和窦贞都不免面露担忧地向她看了过来。
窦言洵看在眼里,却依旧不恼,他站定在柳树下,抱臂看着丫鬟们收拾停当,又有音儿扶着窦贞上了马车。待林栩亦提了裙裾准备上车时,却听得他声色懒懒,在她身后道。
“夫人请留步。”
林栩方才不过是借着怒气阴阳他一句,气发完了也就散了,尤其是当窦贞充满担忧的向她看来,她也突然醒悟,当着外人的面阴阳窦言洵,仿佛是有些不妥。尤其是,她们二人每日都在府里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
甚至,任他看来,倒更像是她今日算计不成,反而自己先沉不住气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