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一世里,却早已没有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的人,以及独属于她的避风之处了。
林栩低了眉眼,声音轻轻传来,尾音娇软而渐不可闻。“那日兰夜巷口偶遇,幸得周公子出言相救,你留下口信说若有事便去周府找你,我便悄悄派人去打听一二......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周惟衎眉眼镀了一层静寂月色,嘴唇半挑,眼角处有几丝和煦氤氲。她很熟悉这样的表情,看似和缓,实则却是当他发觉对方在扯谎时,眼底流露出的淡淡悲悯。
也就是说,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她正酝酿着还要如何圆回来。
眼前之人却还是轻勾唇角,将握紧她的手松开。周惟衎偏过头去,似是在仔细看着黑暗中花草丛错随风轻曳,不过一个抬手,远处便有小厮轻声自远处提灯快步走来。
临行前,他回过身又细细看了眼她,双唇张了又张,终究还是出言提点一二:
“那日兰夜与姑娘说笑之人,实非良善。”
.
月落参横,万籁俱寂,她梳洗过后半倚在软榻上,秦嬷嬷早已将各位宾客送来的礼单整理出来,特地又以工笔列了一份给她过目。
果真如高宥仪所言,高家此番的赠礼委实令人瞠目。
单那和田玉如意便送了五只不同花样,更毋论各色金银珠钗、装饰头面,各自单独拎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稀罕首饰。还有杨氏单独加赠的眼下沐京闺秀间时兴的香粉盒几副,紫檀雕花围屏一架,及蜜蜡佛手盆景两个,并一系列金银长簪等。各个精美别致,颇显心思讨巧。
两位表兄及表嫂各送了她一把羊脂玉梳及一件荷城特产上好的貂皮大氅,光泽水亮,沉甸甸的单是摸上去便觉得暖和极了。不过沐京地处江南,与一入秋便天寒地冻的荷城相差甚远,想必若非深冬时节,也还穿不上这些厚实的大氅。
父亲的一些朋友、同僚不少文采风流,亦准备了好些名篇诗集、白玉棋盘、名家字帖等物,若是前世她绝不会看这些一眼,如今也叫几个小丫头送去库房好生收起来了。
廖珚送来的礼物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排场,不过一方普通黑色漆木雕花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条既有份量的镶鹿角缠金丝软鞭。过往闲聊时廖珚曾问过她是否会骑马,林栩如实道不会。她儿时在荷城小住时,尝试几次都曾被那匹小红棕马掀下身去,摔得鼻青脸肿,几个表兄轮番教她都未曾学会,自此再不敢尝试。廖珚当时听了,神色闪过几分淡淡的鄙夷,如今却又趁着及笄送她一根软鞭为礼,不愧是她的作风。
林栩勾唇浅笑,目光继续向下扫去,却在看到礼单中写着一副惊雀枇杷图时,心中泛起几分思量。
她依稀记得这幅画。
几只小雀虎头虎脑站在枝干上互相依偎,远处雨势渐起,鲜黄似橘的枇杷上落满雨滴,还有小雀不顾浑身雨水,陡然飞至枝叶旁贪爱果香。颇有令人过目不忘的别致趣味。
枇杷山鸟历经反复演绎,本已老生常谈,但前朝名家张佐所作此画,则因鸟雀憨态可掬工笔精致而广为流传。
母亲还在世时,亦曾临摹过这幅画。
那时她尚且年幼,捧着新鲜摘来的枇杷吃得正酣,梁霜予含笑看一眼坐在湘妃榻上的她,提起画笔临摹起了这幅名画。她抽空瞄过几眼,虽年幼看不出什么,只知道母亲执笔数年,笔锋活泼有力,至今都记得那几只小雀肥头肥脑的模样,很是有趣。于当时来看,那画已是世间极品。
林栩用指腹摩挲着写着那副惊雀枇杷图之后的温启年的名字,眉眼淡敛,忆起今日席间那对年迈的老夫妇,以及那时那位老妇人看向自己恍惚中颇为震惊的眼神。
未待静下心思索片刻,便听得珠帘掀动的声响。竹苓历经白日种种,早已更换了新的衣衫,如今也不免面露欣慰地端上茶来:
“小姐今日终于礼成,也算了却一件大事,眼下定是乏了,快喝口热茶润润罢。”
一张俊俏的脸庞现已清洗的干干净净,但想到白日时竹苓找到自己满脸是血渍惊恐呼叫的模样,她便心生怜惜。
于是伸手接过五瓣莲花茶盏。“你的鼻子可好些了吧?”
竹苓倒是不以为意:“不过是点皮外伤,当下便好了,裴嬷嬷心疼我,还给我上了些药,眼下早不疼了。”
言罢,倒是几分心疼地开口:“小姐还说呢,今日这番,倒叫奴婢吓坏了,那姚家人也忒不是东西,尤其是那个姚剬,怎敢、怎敢......?”
到底是小女儿家,竹苓单是想到今日姚剬行径便气的发抖,却也因着颜面全然说不出那样的所作所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