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只有这一声。
这种场景发生过许多次,我确信。
当我还很小,小到不足够做任何改变现状的事的时候,常常被迫目睹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慎跌碎的杯盏,惊慌失措的母亲,暴跳如雷的父亲,肮脏歹毒的谩骂,以及随之而来漫长的殴打。
生活经验告诉我,如果这个时候你能看到的只有那个杯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碎掉的可不只是杯子,而是脆弱的平静,难得的和谐,还有岌岌可危的家庭关系。
所以,在我又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厨房蹲下来。玻璃渣碾着手心,我捡的更快。不行,不能停下,我得赶快将这些捡起来。
“凯伦?”
茫然抬起头,叫我名字的声音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怒火,有的只是平静外加一点疑惑。
一个男人的轮廓。我看到他一只手伸向我。本能瑟缩一下,我差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玻璃碎片从指缝掉到地板上,啪嗒。啪嗒。
震痛我听觉。
“你怎么了,我的孩子。”女性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充满担忧。紧接着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抚上我额头,正反两下。
接着更多力量涌上我肩膀。一双手卡在腋下,将我托起来。重心由下而上,身体在移动、移动、移动,接着是稳定。
我坐在什么东西上,质地柔软,或许是一把椅子。一片影子不住在我眼前晃、晃、晃。
那是一双手。
蜜糖色的眼睛涌入视线,我才发现身边站满了人。
“你没事吧,凯伦。”埃斯梅蹲在我跟前,漂亮的眼睛像对儿酒杯,盛满担忧。
“快把这些拿出来。”担忧的声音里带上一点严厉,“就算我们不会因此而受伤,你也不应该拿自己去冒险。在捡这些碎片之前,干嘛不做点防护呢。我是说,我们并不是没有这个条件。”我的手指被掰开——直到这一刻我才感受到它的僵硬——埃斯梅企图将玻璃渣从我手里抠出来,我的死不松手让她很为难。
“贾斯帕,得要麻烦你去把剩下的碎片清理了,不然等下罗莎莉他们过来不知情,踩到就不好了。”
我确信,最终唤回我神智的是“碎片”这两个字。慌乱站起身,埃斯梅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退后两步,差点也坐在地上——我很抱歉——还好卡莱尔在她身后——他扶住了她,然后她也站起来。
“我没事。”我开口,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不显得一切那么混乱。
埃斯梅的眼里全是担心,而这正是我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的怪异。我的担忧。我的恐惧。
这些都是我难以启齿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就是不应该说。卡伦们的一切都很完美,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
“我只是想要帮忙。”我极度怀疑这是个拙劣的借口,可卡莱尔的反应让一切显得没那么糟了。
“我也觉得凯伦只是想要帮忙。”他重复了我的话,并强行将仍然处于疑惑当中的埃斯梅从我身边拉开,“亲爱的,你太紧张了,孩子们有点风吹草动你都要担心。或许你应该去沙发上坐坐,休息一会儿。爱丽丝,去给你母亲拿杯饮料来。是我的疏忽,这周太忙碌,我们已经有两周多没有去进食了。我想她可能是因为饥饿而产生瞬间性眩晕。”
卡莱尔轻轻亲吻了埃斯梅的脸颊。这位学识渊博,精通一切的医生似乎在此刻失了神,他完全忘记了那些关于我们生而坚硬胜钢的理论,一遍遍不断摩挲,仔仔细细检查他妻子的掌心。
饮料很快被端来。地上剩余的碎片也被卡莱尔迅速细心收拾干净。爱德华的琴音又继续流淌起来,埃斯梅回到厨房,爱丽丝继续和贾斯帕热烈讨论折纸。
显然他们达成了一种默契,忽视掉我的异常。我很感激,感激这份正常。于是我想到我该融入,就像他们一样。
于是我坐下来,和贾斯帕一起听爱丽丝讲折纸。
手里机械重复爱丽丝的步骤,大脑却一片空白。
我说不清刚才那一刻的感受。
我知道吸血鬼是不会有眼泪的,微小异物的入侵也不会给石头一样的眼睛造成任何困扰。
但不知为何,热辣滚烫的触觉一直游动在眼眶里,融化了周遭眼部皮肤。
抬起手背去擦,却只擦到一片干涸的错觉。
爱丽丝仍在喋喋不休,手里折纸放下,新的一张被塞进来。我低头,配合爱丽丝的讲解得知这是一只千纸鹤,而千纸鹤的一个重要象征是爱情。
手划着纸缘,精巧的鹤的翅膀顺着我指纹摩挲。
我从未有任何真诚信仰,也从不搞这种物品崇拜。我一直觉得这很幼稚,每当拖车中学的人玩那套折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就能得到爱情的老把戏时,无哦都感到不屑。为了这种自己都不相信,也其实压根不存在的东西付出大量精力时间,多么愚蠢。
但在那一天那一刻手拿那只千纸鹤。我却无比确信。
那确实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