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闲渟耷拉着脑袋,右手端着一盒切好的西瓜,哭哭唧唧地走进办公室,在她肌肉线条明显的左手腕上,留着一道划破的口子。
裴兰生注意到林闲渟带伤而来,“卿卿姐,你们班的小家伙又哭唧唧的来咯,我就先暂时回避了哈。”
顾长亭如柳枝般飘起,抽出书柜里的一本书,递给她在艺术班的高三学生,她的笑声温柔婉转:“少来。你也没少在我这哭。”
林闲渟受了冷落,看着顾长亭和其他班学生交谈甚欢的画面,一秒钟换一副表情,就差此刻哇哇大哭一场。
“你的左手怎么回事?”顾长亭着急看向伤口,万幸的是伤口不深,提起放在柜子下的药箱。
“呜,有个冒失鬼没注意到我蹲在地上系鞋带,飞快地冲来,把我撞飞在地,手表镜面磕到锋利的墙角当场碎裂划伤了手,这可是小阖送我的。”
顾长亭专注地看着林闲渟的左腕,她心疼地摘下左腕上的表,只剩下从小佩戴到大,妈妈说能保平安的银镯子,闪闪发亮。
分明只是皮外伤,过几天就会自动愈合,顾长亭却默默忍受她在耳边吵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摔骨折了。
顾长亭拿着消毒棉签,下手只能轻轻再轻轻简单的处理伤口,涂完碘伏收拾桌面上的垃圾,“伤口别沾水。”
这年头,班主任也很不好当。
林闲渟目不转睛地盯着伤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紧接着从背后拿出一盒切好的西瓜摆放到她桌前。
顾长亭收好药箱,转头看向桌上坑坑洼洼大小一致的西瓜块。
“老师你尝尝,这可是我们班共同劳作的劳动成果。”林闲渟笑眼弯弯,双手递上西瓜,没有了刚刚的哭闹。
这对世事洞明的顾长亭来说,不难推断,缓缓开口:“校东门对街边的阿莱水果店买的。”
“嗯,你怎么知道的?”林闲渟瞪大溜圆的眼睛呆呆地看向一语惊人,迅速识破她说假话的顾老师。
三班地里的西瓜,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三个月前劳动教育当天,林闲渟大言不惭的心里话,还遗留在她耳不聋,记性不差的大脑里。
能在短时间买完西瓜返回学校,就只有她说的那一种可能性。
顾长亭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容,轻哼一声,不解释不挑明:“我就是知道。”
这可不像是小顾平常说话的风格,这一定是她们所说的反差萌哈。
“我切的西瓜不赖吧,方方正正一口一个,我打算好了以后要去校街边那家水果店应聘店员,专门切西瓜。”
“戴一副厚点的手套,别切到手。”
林闲渟本以为顾长亭会斥责批评她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令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关心自己会受伤戴副厚手套有备无患。
她身体微震:“我妹妹说我这是耽误前途,会被我爸爸拿棍子打断腿。”
“无论你未来想从事哪种职业,决定权在你,选择自己喜欢的行业,哪有耽误前途之说,握在掌心的风筝线,如何走、怎样飞,都由你决定。”
“所以老师,你为什么想要当人民教师,也是因为喜欢吗?”
顾长亭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噎住,构思片刻开始组织语言:“喜欢是一个相对模糊且宽泛的概念。”
“于我而言教书育人不单是一份谋生立足的工作,更多的是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对校园里简单纯粹的执着。”
最重要的是因为一个人。
“学生我大彻大悟了。”林闲渟提高音量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
顾长亭双眸中含着温柔笑意,瞧她这副不懂装懂的模样,莫名戳动笑点,“你悟出什么道理了,说来听听。”
林闲渟作死的回复道:“我悟出了老师热爱被学生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长亭笑了笑,当场想扇自己两个耳光,早知就不该多嘴一问,悟出来了个什么歪理,说了你也懂。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什么我能与其他学生融洽相处,偏偏和你就像是仇家相见,互不相让。”
林闲渟也有过这样的疑问,所以她每每故意气顾老师,就是因为心里不平衡,她羡慕,她也想要。
“莫非是我上辈子欠过你钱咱俩仇怨未了,或者是我们两个性格相反,注定是要成对家的。”
顾长亭的心里其实隐约明白这其中缘由,可这感觉就好像一团乱麻,难以言明,难以界定,“我也说不清楚。”
她漫不经心地用叉子叉起一块西瓜,“人的一生只有这一辈子,哪有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的轮回之说。”
她是党员是坚守一生的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不信人有前生来世,始终坚信唯物主义的核心世界观。
林闲渟发自内心真诚的说:“一辈子就一辈子,以后我会尽量收敛着小性子不气你,争取让你这辈子长命活到一百岁,寿比南山老乌龟。”
顾长亭咧着嘴角轻笑出声,眼波流转:“你还是把祝福送给自己吧,病殃殃的,隔三差五就生病,我真不想批你的假条。”
林闲渟嘟囔着嘴身子当即耙软,她也想健健康康的成长,委屈唧唧的说:“我也不想生病啊。特别是换季的那几天我很容易感冒发烧。”
顾长亭看着她无言。
林闲渟如同做贼心虚一般怯生生地扫视没有外人的办公室嘀咕:“生病要吃一大堆中药西药。”
紧接着她拉起凳子向顾长亭凑近,抬起手挡在嘴前,声音压得极低:偷偷告诉你,你不许跟我妈说噢。”
提及此,顾长亭不由自主的回想到小闲小时候为逃避吃药,抓破脑袋想出各种不靠谱的馊主意而感到好笑。
她和叶老师是一伙儿的,同一艘船上的人,她现在不说以后迟早的事。
“无非是把中药液喂给盆栽里的仙人掌,三天里枯死了两盆,事后还装作无辜,抱着盆栽躺在你妈妈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顾长亭可是亲眼见识过小闲干这些事不打草稿的厉害,自以为她干过的那些囧事能瞒天过海,她妈妈瞧不出来。
林闲渟小声埋怨她妈妈出卖亲生女儿,“妈妈也真的,咋啥事都往外说。”
突然,她想起些过去的点滴意识到可能错怪母亲了,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对呀,这件事只有卿卿姐姐知道,我还拜托她保密来这,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她是卿卿姐姐?
还没等她想明白,林闲渟激动地挺起腰肢,“你怎么知道!其实这种方法我小时候尝试过。”
顾长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倾听,嘴角上扬,勾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自白:“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那些歪点子馊主意,我见识过。”
她继续说:“每当我看见那些药丸我就头疼,趁我妈妈不在家。偷偷摸摸拿石锤捣成细细的粉末全都撒在花圃里当化肥了,我可讨厌吃药了。”
永远不要低估小姑娘的鬼点子。
难怪小闲就连普通的小感冒,也要反复折腾病三个月之久,原来是依靠自身白细胞孤军奋战。
顾长亭嘴角微微向下撇,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林闲渟的额头温柔的说:“不吃药病能好,除非是白天见鬼了。”
“我上个星期打过预防针了,身体好着呢,没感冒生病不用吃药。”
林闲渟傻傻地看着顾长亭迷人的眼睛,确实有几分卿卿姐姐的样子。
她暗下心来,回家之后一定要拉着妈妈问清楚,小时候身边的亲人都亲昵的称呼她为卿卿。
匆匆那年辞离的卿卿姐姐,她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我只知道她姓顾,小名叫卿卿。
顾长亭看见小闲愣住不说话,转而收手顿了顿声,想起一件几乎要遗忘的事, “过期的辣条好吃吗?”
听到这话的林闲渟,笑得很假几乎是秒认怂,连着弯腰道歉:“老师我错了,过期的辣条是助演道具,我没闹肚子,我下次出校门会向您打报告,不是故意要骗你,就是怕你同意嘛……”
顾长亭倒没生气,只觉眼前场景好似在听一场欢快的单口相声,没多说什么而是说:“还记得班规第一条吗?”
“就算是我失忆脑子忘记了,我的双手也有肌肉记忆,一百遍没白抄。”
“背一遍。”顾长亭的笑意更浓了,那堆罚抄的A4纸她倒现在还保留着。
林闲渟立马背挺直站得端正,清了清嗓子,乖巧又认真地背:“爱国守法,尊师敬老,诚实向善,团结友爱,严肃做人,认真做事。”
她是众人眼里文理双全的多变形战士,尤其在数学方面,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周围人都看好她,给予她超高的评价,这也包括顾长亭。
“你要成为对国家有益的人,要常怀有一颗爱国之心,要记住你此刻说出口的话,永远都不能忘。”
“当然。”不明事情所以然的林闲渟,脑子快拧成中国结,蒙圈地盯着顾长亭从抽屉里取出的信件。
“本该是由郑校长亲手交给你。”
林闲渟越发觉得奇怪,眉宇成倒八字,翻开对折的纸张,映入眼帘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参赛通知。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绽放出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笑容,兴奋劲儿一下子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林闲渟没高兴太早,她心如明镜见识过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她一个林闲渟放在人群中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想去垫底,我就是一把废柴放进火焰里燃烧数秒就成灰了。”说完,林闲渟消沉地别过头,她最近跟郑校大吵一架就是因为她要退赛的事。
临到中午,外面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办公室内的教师在此期间陆陆续续起身结伴离开,只剩下师生二人。
顾长亭伸出左手轻柔地按在林闲渟的肩膀上拉她坐在椅子上,面对面心平气和的聊聊。
在众多華清少年天才之中,郑飞最看重的是自己一手培养的学生,他爱才,不忍心看林闲渟因为一点琐碎的小事,轻言放弃长久努力的成果。
两天前,郑飞为此单独找过顾长亭私聊,谁人不知林闲渟脾气倔一根筋,认定的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唯有一个人在她这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