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若瑜蹲下来,用力揉乱了她的头发,她连忙护住两边的发髻,沉着脸看他:“头发乱掉了,你又不会编!不许乱碰了!”
“想回去,就回去吧,下回不准乱跑,这里人太多,我也会担心的。”祁若瑜讪讪然放下手,语重心长道,“不过一个半大的小不点怎么比我还会折腾。”
她不服气,反驳道:“又、又不是我想来的!”
“之前本来就欠洛苏前辈一个人情,还想让洛前辈给你再看看,那笺命签……欸,但看前辈如今的情况,还是不给他们添麻烦了。”祁若瑜捏了捏她的脸,只道,“那些多嘴的人怕什么,只管教训好了,不是我在你旁边么?你就这么任由他们胡言乱语?什么东西,还敢对祁氏指指点点了。”
祁桑避开他的魔爪,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要,会给阿娘惹麻烦的。”
祁若瑜静静看了她一眼,又想起自己之前口不择言被她听到的那番话,真想给自己那时候一个巴掌。
他动了动嘴,叹道:“那小舅舅我罚跪的时候怎么就是理所应当了?坑起我来,倒是不手软?”
祁桑认认真真地道:“因为就是你有错啊。”
“好好好,阿姐不在,你最大,说什么都是对的。”祁若瑜伸手抱起她,意外发现她衣摆上似乎沾了些脏兮兮的泥巴,“被绊倒了?”
她回:“从墙上摔下来了。”
“摔?摔下来了?!月川先祖在上,小桑你可别吓我,身上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祁若瑜立刻紧张地将她整个人翻来覆去查探一遍,看着好像没什么伤,就是衣摆脏了点,才将提起来的心放下。
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就惨了。
“没有,我好得很,才没伤着。”就是压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弟弟,但还是不说了,应该是这什么晏府的小公子吧。不过他的点心好好吃,以后是不是吃不到了,有点可惜,要是秦瞻景也会做点心就好了。
闻言,祁若瑜堪堪松了口气,但仍旧有些担心,稳稳当当抱好她,低声嘀咕:“还是快点回去算了,在谷中安全些。礼送到了,人也见过,提前离席这事我也不是没有干过。”
祁桑板起脸来,正色道:“你这叫什么,不知礼数,还是不能随随便便离开的吧。”
“没办法,我祁若瑜离经叛道惯了,规矩哪有自在重要?那几个人这回我帮你教训了,下回自己动手揍两下才解气。”祁若瑜慢慢道,“等你再大些,干脆我来教你剑法算了。”
“不要,我能跟着阿娘学。”
他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回:“你偷偷摸摸看的一招半式,能学会就怪了。我好歹也是个名正言顺的月川剑尊吧,这么不入你的眼?”
祁桑疯狂摇头:“不听不听,你才不会认真教我,肯定又想骗我玩。”
“……没有,小舅舅我以后都不骗你了。”祁若瑜想到什么,语气怅然道。
那日回到明瞳谷,大概是在阿姐受重伤之后,祁若瑜最为紧张不安的一次。
沂风本来是得了好些灵丹,特意送来给若槿姐服用的,却在谷口看见御剑而归的祁若瑜抱着个满身是血的人回来。
半大的孩子,衣裳裂开,露出一道从左肩横亘背部划到腰腹的口子,浓黑的雾气在血肉之上升腾。
沂风差点拿不稳手上的丹瓶,等祁若瑜将人稳稳当当放在木屋的床榻上后,她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是秽气?怎么会伤成这样?阿瑜,小桑她怎么会伤成这样?”
“灵气没有用,我止不了她身上的血。阿沂,我去找大师姐,你在这里看着——”祁若瑜说着,转身便想走,却被临时出关的祁若槿拦下。
他看着眼前人,眼眶湿润:“阿姐,小桑她……”
祁若槿还算冷静,她走上去,探了探祁桑的额头,灌入一股清凉的灵力压下她身上的疼痛,目光落在那狰狞的伤口处,慢慢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疏忽。路过歆南山时,碰到意外张开的裂口,我与岁家主前去封印裂口,便将小桑放在一旁安置好。”
祁若瑜不争气地掉了几滴泪,愧疚万分:“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不会看顾下小桑。有只被秽气沾染入魇的树精——要不是,要不是阿姐你曾给小桑下过护体禁制,那只树精修为不高——我不敢想……阿姐,我不该带她出去的,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祁若槿缓了口气,脸色有些苍白,转头对沂风道,“有劳阿沂去水清天,同商容盟主讨几滴‘紫极净秽露’来。”
“好,我这就去。”沂风点点头,转眼便消失在原地。
祁若槿又道:“至于若瑜你,以剑气稳住小桑的心脉,她体内灵脉被那半身魔脉所覆盖,灵力无用。”
言罢,她起身便往外走。
祁若瑜不解:“阿姐你去哪儿?”
“去拔些月川槿回来,不会走太远,就在谷口。”
祁若瑜虽不解,但还是听话待在屋子里,全神贯注以剑气为祁桑隔离体内的秽气。
一刻后,祁若槿站在明瞳谷外的一处高崖上,看向来人,神情淡漠,开门见山道:“我要你的一滴心血。”
枫睢视力极好,目光从木屋窗子一角露出的两人身上收回,脸上露出些笑意,上前一步靠近她:“阿槿,你唤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小事?我还以为——”
“不然,你在踏入明瞳谷的那一刻,我就会将你就地格杀。”祁若槿抚上腰间的句芒,往后退去一步,避开他的动作。
“好,不过是一滴血。”枫睢步伐一顿,笑了笑,递出几个瓷瓶,里头装有一些珍贵丹丸。
祁若槿打开其中一个瓶子,看见里头悬着的一滴血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沉默片刻,问:“我们当真不能重归于好么?阿槿。”
祁若槿低头,攥紧手中的瓶子,半晌才道:“等你想明白的那一日吧。”
枫睢不解,蹙起眉道:“她便有如此重要?等你伤好,我们——”
那柄木剑应声出鞘,锋利无比的剑尖毫不留情地抵在他的脖颈上。
祁若槿手持句芒剑,一字一顿冷声道:“还要再伤一回么?”
“……”枫睢静静看着她,沉默不语。
如有形质的杀气在身周沸腾,可她想杀的人却是自己。
漆深一片的天际挂着一轮透亮的明月,从他身后照下来,彻骨寒冷。
原地只余寂静无声。
枫睢抚上腰间那柄黯淡无光的木剑,顺着剑身轻柔地拂过,眼中满是柔情。
他仰头看着魔界上空与那日一般无二的月华,怔然许久。
过去百年,竟又会想起那日的场景。
可纵然重来一回,他所做出的决定也绝不会更改。
“在我心底,你更重要。哪怕你会恨我——”
“阿槿,再等等,那一刻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