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和煦,枝叶簌簌,彼时不过七岁的晏淮鹤一手支头,一手翻阅着手上的书册。
桌案摆着一盘精致的点心和一壶“三春煮雪”,茶香袅袅,白雾随风浮动。与隔着几堵墙的前厅热闹相比,景静人闲,好不惬意。
不料,竟有一张有些破旧的纸张夹在书页之中,他一时没注意,翻动之间,便被一阵风卷起这纸,在空中飘飘浮浮,撞上院墙才无力地摇晃着落下。
晏淮鹤望去一眼,叹了一声,慢悠悠地起身,走去捡回无意被风吹起的纸页。
他才走到墙下,刚刚俯身,拍了拍纸上的草屑,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意外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像一束光不经意间撞进了他的眼中。
清风吹撩发丝,发冠垂下的珠子发出极小的声响,契合着他胸膛之中不算平静的搏动,震得四肢发颤,如空谷回响,绵延不绝。
而后,下一刻,他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一张脸,没生出躲避的本能,而是近乎木讷地朝她展开双手。
当然,没接住,和她一起摔了个严实。
痛吗?其实应该有一点痛。可偏偏,那时他的整副心思都在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这个人身上,全然顾不得自己摔得如何。
意识仿佛随天边的云飞远了,迟迟不肯回来。
祁桑慌忙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意识到什么,急忙退了好几步,连声道歉:“哇呜,我不是故意的。我迷路了,想爬上去看看,然后一不小心摔下来了……对不起,砸到你了。你有没有被我砸得很痛?会痛吗?”
晏淮鹤看着她,思绪回笼,慢慢抬起被擦伤的手掌,在尖石子上划了一下,出了点血,但算不上伤。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轻道:“无碍。”
“可是……你手上的伤……”她也注意到他手掌上的血,显得手足无措,一面想替他止血,一面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止血,神情恹恹,急得团团转。
她闯祸了——
晏淮鹤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裳,用干净的那只手帮她拍去粘在裙摆上的泥土,摇摇头道:“真的无妨。”
话音刚落,她忽地抓住他的手腕,认真想了想,然后捧起他的手,低头吹了吹几口气,用唇瓣去碰那道伤口。
晏淮鹤惊得忘记抽回自己的手,感到湿润温热的舌苔擦过自己的肌肤,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双耳发烫,等她抬起头后,匆忙抽回了手。
祁桑抬起头来,看着已经止血的伤口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她真厉害!之前磕着碰着哪里,或者被木剑伤到,母亲也是这样帮她吹吹的。虽然自己那会儿没有流血过——但猫猫狗狗不就会舔伤口么?肯定也能这么做!
她眨眼看他,道:“这样就好了。”
晏淮鹤从未和陌生人有如此亲近的接触,他双颊泛红,胸口不由得起伏剧烈,只能靠深吸气来平复心绪,眼神躲闪不敢看她,干巴巴说道:“……谢、谢谢。”
祁桑往四周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张宣纸上,上面有一朵好看的兰花,跟刚刚在外边看见的朔兰印有些微不同。
她弯腰帮他捡起来,递还给他,好奇地开口问:“这个是什么?”
“心魂契——意为神魂相契,不死不灭。”晏淮鹤将纸摆正,对着那张纸上晦涩难懂的古文字轻声念了一遍。
“神魂相契,不死不灭……”祁桑听到奇奇怪怪的音调,觉得这些像花枝般的字一点一点刻在自己脑海里,不禁跟着他念出来。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掌心忽然开始发烫。
她感到不适,立刻摊开手掌,将自己的手心看清楚,居然看见了一枚和这张纸上有些相似的契印。
那契印如光影明明灭灭,最后又消失不见,祁桑惊讶道:“手上、手上出现了这个……咦,又不见了。”
她觉得神奇,便顺手又拉过他的手腕,想看看他手心是不是也有一个。
“你手上没有欸——”她有些失落,还没有看清楚什么样子就消失了,好像也和这张纸上画得不太一样。
晏淮鹤见状,神情不太自然,匆忙避开她的手,见她没有深究,才松了口气。
方才,她抬起手的那一刻,自己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涌现,而后又在同一时间隐去,她自然看不到。
可这……这是心魂契吧?
他蹙起眉盯着纸上的那行字,回忆起父亲洋洋得意谈起这枚契印说的那些话,手指微微蜷动。
怎么能随便立下啊……眼前的小姑娘不知这契约为何物,他自己却是一清二楚的。
他觉得自己的脸更加滚烫了,慌张地走回木案前,将这张纸随手压在书册中。
他拿起一旁的书简,又放下,故作镇定地解释:“因为契约不成立,我们的修为不够,还达不到修成神魂的境界。”
“哦,原来如此……”祁桑点点头,跟着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那这个有什么作用吗?”
“比如坦诚,不能说谎,彼此之间感同身受,以及神魂——咳咳,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晏淮鹤垂下眼帘,他确实不太清楚,也不算撒谎吧。
祁桑一听,连忙道:“听上去好厉害!感同身受?我能学么?”这样的话,阿娘受伤的时候,她就可以帮阿娘分担了!
晏淮鹤默了一瞬,摇摇头:“抱歉……这心魂契还要配合晏氏一脉的鲜血才可奏效。”
“啊……”祁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些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歉疚道,“你不用道歉的啊,我只是好奇随口说说。我刚刚砸到你,明明是我不对,居然还和你提要求,对不起……”
晏淮鹤见她说着说着,越来越自责,便将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替她沏了盏茶。
“可以尝尝。”
“好吃!比画霖阿叔带来的点心还要好吃!”阿娘厨艺基本不能看,秦爷爷做的饭也只是勉强入口,大部分也很难下口。居然会有这么好吃的点心,刚刚在外头应该趁乱吃几口的。
祁桑顺手拿起茶盏,本着对这个人的信任,放心地喝了一大口,结果苦到舌头发麻。
她皱起脸,吐了吐舌头:“好苦——”
但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别人的地盘,改口道:“好、好甜,是甜的,一点都不苦。”
说完,便一口也不碰了,没将这茶盏推得远远的,恐怕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晏淮鹤静静看着,等她吃饱喝足,才捡起最要紧的一个问题开口:“你是……”谁家的孩子?
还没出口,府中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传音,听得眼前的小姑娘一个哆嗦。
“小不点你又跑哪里去了?!”
祁桑登时跳起来,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惊慌失措:“啊!完蛋,舅舅来找我了!我还没有爬出去,啊啊啊,我要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找寻着出去的地方,飞奔似的跑走了。
“你……”晏淮鹤本想叫住她,但实在不知说什么,最后只道了句,“慢点走,别摔着。”
他还没问她的名字呢。
*
祁桑从门口溜出去,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祁若瑜抓了个正着,跑不走,但她不想先开口,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