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自己试了药?”
徐公点头,吩咐她:“我已将水蛊虫放入我体内,这几日,若我不会发热腹痛、泻肚子,一月之内肚子也不会鼓胀起来,你便将那竹简上头最后的方子留下。但切记不可将这方子泄露出去,就怕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以此牟利。”
章怀春哽咽应道:“弟子谨记。”
章游听说徐公拿自己的身子试了药,心头如滚过一道惊雷,唯恐徐公会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派了人日夜看护照料。他若是得闲,亦是衣不解带地贴身服侍。
看着徐公因试药而腹痛不止,他多次劝说徐公不如就此算了。
徐公却道:“我的方子就要试出来了,我改一改几味药的配伍,再试一回,这方子便能流传后世了。”
“你老还要亲身试药?你老这身子骨如何承受得住?”章游骇然不已,更是懊悔不迭,“早知如此,小婿当日便不会求你老配这劳什子药方了!”
徐公笑道:“纵使你不来求我,我也有此打算,你不必为此自责。”
章游依旧懊悔不已,请求道:“老外舅若还要试药,那便让小婿来。”
“不可!”徐公摇头,“你是一方太守,不能有任何闪失。拿我自己试药,我更能知晓该如何改良药方,即便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是寿数到了,你们也不必太过伤怀。”
章游还欲劝说得他老人家改变主意,徐公的心却坚如磐石,没有丝毫的动摇。
徐公的脾气秉性,章游自是心知肚明,知晓劝说再多也无用,只能强忍下心中的悲痛,依他老人家吩咐,命人四处搜罗药材。
从徐公屋内出来,他见章怀春仍守在屋外,思及她如今有孕在身,便近她身前劝了一句:“我派了人守着你外大父,你也多顾惜自己的身子,不必时时在你外大父跟前伺候着,去歇着吧。”陡然见她眼中泪光闪闪,又宽慰道,“你要放宽心,也多往好处想一想。试药虽会死人,但你外大父行医数十载,一生与药为伍,以身试药许多回,这回必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章怀春却道:“头里那几个不幸殒命的试药人,并非死于那些药丸之下,而是试药之后,再次因体内的水蛊虫而死。即便外大父这回试出了能治未病的方子,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也受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将水蛊虫引入体内。”
“可你外大父是个顽石犟牛脾性,既是打定了主意,旁人再如何劝,也是劝不住的。”章游惆怅悲叹不已。
章怀春亦怅惘无言。
***
这几日,章游因担心徐公的身子,每日忙完公务,夜里便都歇在了牛渚矶上的万竹坞里。而两头奔忙的他,已然将“德光大师”的事抛诸脑后了。
这日,他趁着暮色将将登上牛渚矶,哨岗上的兵士便唤住了他,禀道:“府君,陆使君半个时辰前领了一个方外僧人去了万竹坞。”
章游这才记起数日前陆炳找他说起为那德光大师设道场的事,心里暗道一声惭愧,便匆匆赶回了万竹坞。
陆炳如今有心与章游交好,即便对章游食言而肥很是不满,但为了在扬州将佛法弘扬下去,他自是能屈能伸。此番前来,他不但请来了德光大师为自己助阵,更带来了好几卷佛门典籍经文。
“听闻徐公为扬州吏民的性命亲身试药,如今缠绵病榻,某感念徐公大义,特请了德光大师来为徐公驱病消疾。大师这儿有消除百病的药师咒和护身符,还请大女公子准许德光大师为徐公念咒除邪。”
章怀春本不信陆炳这番荒谬不经的话,但他带来的那德光大师却不似常人,雍容庄严的容貌气质,令人望之心安。
彷徨犹疑间,郑纯忽对她附耳低言:“天家派使者前往身毒国求取佛经时,这位德光大师是随着几位高僧一道来的传经人。白马寺建成后,他并未留在雒阳,而是四处游走宣讲佛法,是个大慈大悲的佛门中人。”
听言,章怀春心下已是有了决断,面对德光大师时,神色也不由恭敬了几分:“那便请大师入内为病人驱病消疾吧。”
德光大师合掌念了声佛号,便随之进屋近了病人榻前。
他立在榻边默默注视了徐公半晌,而后对章怀春道:“病人病体沉重,若能得家人随贫僧在一旁持诵祷祝,也能让病人少些痛苦。”他的目光只在章怀春肚腹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了郑纯,“那便请这位檀越随贫僧一道持诵祷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