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辨经大会将于腊月腊日在楚国都城举行的消息在中原之地传开后,慕名前往的儒生世子、道人方士不计其数。
然而,将将经历匪乱旱情与疫病的扬州地界,却来了一名自称是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僧人,遇到亡者便要为其念经超度,一路向扬州吏民宣讲他的“四谛五戒”与“十二因缘说”的教义,言说西方佛的种种好处。
扬州吏民皆是经过大灾大苦的,听了他那番“众生皆苦”“因果轮回”的言论,竟纷纷皈依信奉起了那西方佛祖来。
陆炳在赈灾抚民途中,无意中听了这西域僧人的一番宣讲,只觉福至心灵,一瞬便见了佛,入了那僧人口中的西方极乐世界。
连着听了那僧人的几场宣讲,他已被迷得神魂颠倒,深觉只有那西方佛祖能洗去他因糊涂懦弱而犯下的诸多罪孽。
为此,他毕恭毕敬地将这西域僧人请到了他在九江的府邸。
“是否真如德光大师所说,只要某皈依了佛门,曾犯下的罪便能一笔勾销了么?”
德光大师颔首:“世人皆苦,我佛慈悲,只要檀越诚心皈依,便能脱离苦海,立地成佛。”
陆炳见他始终一副雍容庄重的模样,心底已是万分拜服,遂向其深深揖礼,满脸虔诚:“若能得法师大人引入佛门,某也愿效仿天家修建白马寺之举,为大师在此修建一座寺院,以便大师弘扬我佛教义。”
“陆檀越有如此诚心,便已是我佛中人了。”
陆炳喜不自胜,自此便将这德光大师奉为座上宾,日夜听这僧人宣讲佛法。
只是,他如今是戴罪之身,修建寺院之事,他不敢自作主张,只得觍脸来见章游,希望章游能出面主持修建寺院一事。
章游正为治理疫水一事而忙得不可开交,对近几年传入中原的西方佛也不热衷,在陆炳提出为那德光大师修建寺院一事后,他便婉言拒绝了这位陆刺史的提议:“扬州创伤未愈,如何能再兴土木修建寺院?”
陆炳打定了主意要做成此事,本是有备而来,被拒绝了也不恼,好言相劝道:“现今扬州民心不稳,我们在赈灾之余,还当安抚民心。但民心如何安抚,这却是令人万分头疼的事。自遇到了德光大师,某便有了主意。
“赈灾途中,某发现凡是德光大师涉足过的郡县,即便是那些作恶多端的恶民暴徒,在听过大师的宣讲后,也变得虔敬恭顺,无一不生出了一颗向善之心。
“子留若不想劳民伤财,不若就在这江边布置个道场,再请德光大师在此宣扬西方佛法,劝民向善,这样一来,扬州境内将再无恶民暴徒作乱,如此则扬州安,扬州安则民顺,民顺则扬州兴。那时,再来修庙建寺,也不算亵慢了大慈大悲的西方如来佛。”
章游细思他这番话颇有一番道理,心中已有意,便道:”使君且容下官好好考虑考虑。两日后,下官再给使君个准信。“
陆炳喜道:“那某便静候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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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朝廷派了水官治水杀虫,但水蛊虫所寄生的螺蚌生物遍布整个长江水系,要彻底消杀这些水蛊虫,无疑是痴人说梦。
在禁止吏民下水、捕捞螺蚌之外,章游只能请求徐公依照大肚病的病症配一味治未病[1]的方子药丸出来。
为配出这样一味药,徐公须找人不断试药,试药便会有性命之忧。然而,世人虽惧死贪生,但若许以重金,仍是有勇士甘愿以身试药。
前来试药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尽管徐公坚持只在每人身上试一回药,却仍有四五人不幸殒命。徐公也因之再不忍心拿人试药,但又不甘心放弃一遍遍试出来的那药方子。
“只要再试一两回,将如今这方子改良,便能活千万人性命,可我不能再拿旁人试药了。”
与章怀春说这番话时,徐公眼中有泪,深埋于心的痛苦已溢出双目,那张见惯了生死的面容又添了许多沟壑纹路,早便没了昔日的平和从容。
这些时日,章怀春日日陪伴在他身边,亲眼目睹了他的衰老。
当她从徐公手中接过那卷写满药方的竹简时,她便知这是外大父一遍遍试出来又一遍遍改良的药方。她一根根看下来,陡然发现最后改良的那方子是新添上去的,竹简上的墨迹都未干透。
黑色墨汁似血般浓稠。
章怀春不觉心下一慌,骇然看向眼前这位如风中残烛般的老人,不及开口,泪水便涌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