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吴县阊门附近的陆氏演武场上,士族的孩子们正在陆逊的监督下练习骑射。
这些族学中的士族子弟年纪都在总角上下,大一些的有十来岁,小的仅有五六岁。他们都是士族出身,平时在家娇养惯了,吃不得沙场上的苦,对陆逊这位代堂的严师小有微词。
陆逊却丝毫不因他们年纪小而有所松懈,他仗剑站在练兵台上,严厉地下达着每一项军令。
在一群叫苦连天的孩子中,有一个孩子极为点眼,他约有七八岁,扎着两个总角,虽然一团孩子气,但一举一动却有着超乎年纪的稳重。
即便他骑马时从马上摔了下来,也不哭不叫,拍拍灰土,继续上马。
学射箭时,他时常脱靶,却从不泄气,而是默默地一遍遍练习。
陆逊在军中浸淫多年,看得出这孩子其实于武艺上天分不高,但他的坚韧却很少有。
下课后,陆逊走下练兵台,来到那孩子身边,问他:“你叫什么?是谁家的孩子?”
那孩子近看起来衣衫破旧,形容消瘦。他恭敬地向陆逊行礼:“回陆师傅的话,学生叫陆凯,字敬奉,家父陆尚已逝。”
原来是个早年失怙的孩子,陆逊心生恻隐,又问:“那你娘呢?”
陆凯道:“我娘先于父亲就去世了,父亲又娶了一位夫人为续弦,可是几年前继母也改嫁了。”
陆逊微微皱眉:“那你家如今不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么?你平时靠什么生活?”
陆凯道:“近支的族人时有接济,虽然不多,但我省着点花就够了。族学里的师傅可怜我没地方住,有时会让我放学后在学舍里打地铺过夜。”
他小小年纪就尝遍人间疾苦,却仍然坚韧以对,陆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这天傍晚,王顾从郊外回来,一进门,就见陆逊坐在前庭的水榭里,身旁还站着个陌生的小孩。
王顾问:“这是谁家的小孩?”
陆逊道:“是我在陆氏族中的族子,陆凯。”又对陆凯道:“敬奉,这位是你的族母。”
陆凯在亭榭中端正地跪下,向王顾行礼:“陆凯见过族母。”
陆逊见王顾手里拎着一串野兔和雉鸡,问道:“这些都是你打的?”
王顾摇摇头:“我哪有这本事,是吴侯送的。”让人拿去厨下给庖厨处理。
陆逊见她青丝披散,妆发与今晨出门时不同,关切道:“你发间的珠花呢?”
王顾有点懊恼:“打猎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那支珠花是你在巢湖的市集上给我买的,很贵来着,真是可惜。”
陆逊笑她小女子情态:“回头我再给你买一支就是。”
两个人说着家常话的工夫,陆凯在一旁的案几后专心地写着功课。王顾悄声问陆逊:“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陆逊道:“我今天在族学代堂时遇见了他,他在族中无亲无故,连今晚的夕食都没着落,我就把他带回来了,好歹让他吃顿饱饭。”
王顾问:“他父母呢?”
陆逊道:“他的父亲陆尚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生母更是早早就死了。原本他还有一位继母徐氏,但陆尚死后,徐氏改嫁给吴侯了。”
王顾听至此处,心里一动,原来今天差点把她射死的吴侯夫人徐氏,就是陆凯的继母。
这世界可真够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