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一声。
金属撞在地上的声音。
伏苓的手心撞在了坠落在地的那枚戒指。
她记得,程承曾经说,这是他母亲死前被他拼命拽下来的遗物,寄托了他对母亲的思念。
而如今,这枚残留着他体温的戒指落入了另一个会思念他的人手中。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能量化作成千上万的红色光点,一颗一颗没入伏苓的身体。
*
与此同时,无数城市的异能者突然痛苦地捂着心口跌倒在地。
谢增扶着身侧哀嚎的队员,焦急地对旁边人大喊:“快开屏蔽器!民众都进目标建筑物了吗?”
旁边的小战士满脸急切:“屏蔽器已经打开了!但是给我们的时间太短了!还有很多人滞留在外面,我们派去各个城市的战士们还在努力把他们拉进建筑!”
谢增立马起身:“我去看看集庆还有没有滞留在外面的民众,广播继续播报!让大家撑住!!”
这是方休和一众顶尖研究员在短短数日里昼夜不眠想出的能短暂对抗这场灾祸的办法。
只能维持五分钟,五分钟后,如果伏苓没能解决肃州的情况,一切都将如沈文乔所愿。
广播开始一遍遍快速播报。
方休看向肃州的方向,眉头紧锁,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解决这次危机。”
—
再一程跪在地上,死死拽着胸口的衣服。
郭叔跪在他身边,焦急地打着手语,嘴里“啊啊啊”地喊着。
广播播报的第一时间,再一程就帮助军队帮扶百姓进入和平广场。
广场最上方盘旋着一个小小的无人机。
屏蔽器是有用的,他感受到的撕裂感不重,但在某个瞬间,撕心裂肺的痛感席卷全身。
周围人立马关心地凑了过来。
大家都没事,只有他这样?
泪水涌出,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上。
再一程颤着唇。
他意识到,自己的痛彻心扉,似乎并不是因为这场浩劫。
—
游寂一脚踹翻路灯,龇牙咧嘴:“靠,这么短的时间,丰镐那么多百姓怎么赶的过去?!”
楚河忍着疼站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直起腰,他艰难地拉着倒在地上的妇女往前面的建筑里走,没力气回话。
游寂怀里还抱着一个疼到干呕的小女孩,他疼得冷汗直流,下意识抬眼看去。
丰镐还活着的百姓太多了,从广播第一次播报开始,他就在第一时间配合军队协助百姓进入最大的建筑。
但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周围全是倒在地上痛呼的百姓,惨叫声响彻云霄。
小女孩扯着游寂的衣领,哭喊:“父亲救救我!”
游寂短暂地沉默了两秒,突然操了一声,他喊:“楚河。”
楚河看了他一眼。
游寂说:“我体内还有一点核心的能量,应该可以屏蔽这个区域的异能,跟那无人机的功能差不多。”
楚河皱了皱眉:“你会死。”
游寂笑了:“妈的,伏苓,老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们了!”
话音落下,以他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屏障,然后缓缓扩大,扩大,直到涵盖住正在哀嚎的所有人。
—
秦晚一口血喷出。
周围的感染者突然暴动起来,还活着的人跟着军队去了建筑内部,感染者无法跟他们共处一室,秦晚只好控制着他们尽力贴着建筑外墙站着。
但不知为何,在某一瞬间,好些感染者突然暴起,朝着外面走去,瞬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地面像是一个巨大的海绵,那些尸体则是水滴,缓缓消失在了地面之中。
秦晚急促地呼吸着,军队的战士们用栏杆围住感染者,在建筑内部用绳子拉紧栏杆,但根本没办法阻挡感染者的步伐。
情急之下,好些战士们不顾一切地冲出来用血肉挡住了他们。
秦晚眼前模糊了一瞬,她下意识抬手,在脸颊上抹下了一把泪水。
原来,真的还有人把自己,把感染者看成是一个人。
她冲过去跟战士们站在一起,不顾嘴角缓缓留下的鲜血死死挡住暴动的感染者。
伏苓!真的,只能靠你了。
—
力量汇聚在手心,伏苓缓缓起身,冷冷道:“还躲吗?”
血兔从她身体里抽离出来,小心翼翼但又担忧地说:“不躲了,你……还好吧?”
“林随遇!”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如同活生生从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伏苓整个人狠狠一颤,她意识到了什么,狠狠看向血兔,眼里满是嗜血的杀意:“你们不是想让我成神吗?”
血兔往前挪了一点,小心劝道:“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大部分生命能量都被抽离,现在林随遇承受了双份,肯定是抵不住的。但是按照你们的异能使用情况,林随安原本也是要死的,现在起码,她还活着呀。”
伏苓指尖神经质地抽搐一瞬。
血兔继续解释:“你现在已经是神了,再怎么样也没办法改变了啊。”
“神迹啊!这是神迹啊!”癫狂的笑声从伏苓身后传来,沈文乔双目猩红,死死盯着伏苓的背影,状若疯魔,“太完美了,太完美了!你的身体完完全全接受了巨量的能量!”
伏苓没有回头。
“很多东西,是要用心去抵抗的。”
她脑海中忽的闪出这句话。
周围的一切都在颤抖,能量汇聚在她体内,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它们的存在。
她扯唇,状若无人地跟血兔继续。
“谁说我没办法改变?”她声音带着颤,但却异常坚定:“我不要做神,你们强制性附加给我的,我都不需要。”
她将所有能量汇聚在掌心上。
“当你极度厌恶抗拒一个东西的时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摧毁你的意志。”
伏苓猛地捏紧拳头,像在金城捏碎了那颗核心一般捏碎了数以万计的异能。
血兔尖叫起来:“你会承受不住的!”
比这只兔子的尖叫声更加尖锐的是沈文乔的叫声,她意识到了伏苓要做什么,猛地朝她扑过来:“不可以!”
能量如同汹涌的潮水疯狂地喷涌而出,向四面八方猛烈爆发。
空气被瞬间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巨大的冲击波如同一圈圈无形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地面在这股异能的冲击下剧烈颤抖。
尘土飞扬,碎石四溅。
如同在地面上投下一颗炸弹,能量呈圈状向外扩散,融进雨水,均匀地散入了每一个人的体内,天空被染成了刺目的红,像是一大片鲜血溅了上去。
伏苓呕出一口血,她跪倒在地,鲜血不断从她嘴角滑落。
巨大的能量,猛烈地撞进她的身体后,又被急速地弹开,这种感觉就像失血过多的伤患输了血之后,血液又被尽数抽走。她浑身如同被大卡车碾压过,疼得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但伏苓却咧着嘴笑了。
血兔打了个寒颤,这瞬间它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伏苓时,那时候她便笑得癫狂,是一路上朋友之间的感情,才让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而此刻,一切却仿佛回到了原点。
伏苓笑着笑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在血迹斑驳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
她自诩无坚不摧,挡在自己路上的一切都能被她摧毁,可到头来,她谁都没有救下。
她仿佛一个被置身事外的记录者,世间的一切发生她都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一切重蹈覆辙。
原来,她只是世界上最最平庸的一个人。
……
林随安呆呆跪在地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身后传来脚步声,又轻又缓。
林随安回头,看到了孤身一人的伏苓。
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来,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程承呢?”
伏苓沉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她哑声道:“抱歉。”
林随安又哭了,她摇着头:“没有,不是你的错。”
她死死捂着脸,不让哭声溢出,“伏苓,那瓶药水,你知道吗?”
伏苓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次重复:“抱歉。”
她没有解释,林随安也不需要解释,以她的聪明程度,怎么会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
她只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没有尽早察觉,怪自己太弱了,让自己深陷绝境,逼得林随遇不得不出此下策。
都是她的错,跟伏苓有什么关系呢?
头顶传来了水流涌动之声,伏苓警觉抬眼,大步跨到林随安身边将她架起来:“水要漫下来了,还能走吗?”
林随安摇摇头:“应该可以,但是跑不起来了。”
伏苓二话不说将她背到肩上,朝着他们下来的电梯奔去。
GE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伏苓小姐,入门的电梯已经被我控制,只要你们进入电梯,就能向上移动,但里面进水了。”
伏苓“嗯”了一声。
木门打开,汹涌的水扑了过来,伏苓艰难在水中行走,扒着门进了电梯。
电梯即刻启动,颤颤巍巍地向上爬去,水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木门已经被水冲怀,无法再关起来了。门外的水混着沙子不断地往里面涌。
伏苓死死抓着侧边的门,不让自己被水流冲倒。
电梯在艰难之中终于到了地面,这个电梯小屋的位置本就低洼,停下来的时候,雨水已经漫过台阶,伏苓顶着大雨,踩着水爬上越野车。
车门关闭,将雨水隔绝在外。
伏苓甩了甩头,看向林随安:“还好吗?”
林随安摇摇头:“没事。”
这场雨真是奇怪,就好像专门是为了阻挠他们一样,两人上了车之后不久,雨便停了。
伏苓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广袤无垠的沙漠很快吸收掉那场大雨,不知是谁在这里落下一颗花朵的种子,竟然熬过了八年的绝望时光,在此刻吸饱了水缓缓破土而出。
阳光穿破层层云雾,照射在金黄的沙子上。
那朵白色的小花轻轻摇晃。
伏苓忽地响起,这朵花的名字叫秋英。
——美好的未来。
她低着头,沙漠中的那朵白色秋英在她眼前变得模糊。
“随安。”她喊道。
车内的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伏苓深呼吸了两下,缓缓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她明白,即便林随安什么都没说,即便林随安没有将林随遇的死怪在她头上,但伏苓知道,这时候,林随安其实是不太想见到自己的。
不是因为怨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伏苓相处。
一切的一切,起源于伏苓,又隐没于伏苓。
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挑明了说,温柔地避开了让林随安愧疚的地方,给予两人属于各自的自我疗伤时间。
林随安睫毛轻轻颤动,但什么都没说。
伏苓背对着她,声音不受控地颤抖:“S47会把你送到集庆,后备箱里还有吃的。我……就不跟你同行了。”
林随安偏头看她:“那你怎么回去?”
伏苓转过身来,笑了一下,只是她的眸中,却依旧平静,或者说,麻木。
她说:“虽然将能量还了回去,但已经死去的那些人,他们体内的能量和血肉还是留存在我身上。虽然没有达到沈文乔的预期,但我现在,却已经是半个神了,不死不灭。所以这点距离其实不算什么,不用担心。”
林随安点了点头,伏苓挥了挥手,车门便缓缓关闭。
隔着玻璃,两人对上眸子。
或许是玻璃太厚,又或许是风沙太大,对方原本清晰的眸子却在此刻模糊不清。
越野车缓缓离去,带走一片沙土。
伏苓站在原地,半晌,才迈开步子。
脚印一深一浅,又很快被沙土掩埋。
身后沙土之下传来爆裂之声,伏苓微微一顿,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什么东西落在她的鼻尖,伏苓伸手想去触碰,那东西却瞬间化成水。
伏苓抬头,看见天地之间一片苍茫,雪花顶着耀眼的太阳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一幅巨大的白色画卷。
风呼啸着,吹过空旷的沙漠,带着刺骨的寒冷。
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