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慢放的影片,一帧帧划过。
林随安拼尽全力发动异能,瞬间移动到伏苓身侧,林随遇被感染者潮狠狠砸在墙壁上,但他却无心顾及,满目惊恐地看向这边,强劲的光束如利刃出鞘。
但伏苓却看向了另一边。
感染者实在太多,蜂拥而上的瞬间,就将他们四人吹散。
此刻,祝无忧处于距离他们都有着一定距离的边角,她也看到了伏苓这边的情况,下意识抽出卡牌试图扔过来。
但,她没有看见自己身后,穿着白大褂的感染者同样伸着手掌,下一秒就要贯穿她的心脏。
伏苓浑身血液上涌,强烈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在这瞬间,她无比希望自己是一个异能者,能瞬间移到祝无忧身边,把长棍塞到那个感染者的嘴里,将他整根手臂拧断;又或者拥有强劲且快速的光,能够穿透物理的距离,贯穿感染者的身躯。
或者拥有红雾,或者拥有风,或者拥有什么都好,只要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在自己根本无法企及的距离之外,遭受致命的攻击。
那一瞬间,她想了无数种可能,最终也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去帮她啊!”
林随安和林随遇猛地转头。
掌心贯穿心脏。
鲜血从手掌中滑落,落入沙土,又被很快吸收。
祝无忧无意识地呕出一口血,浓艳的血滴缓慢地划破空气,滴在那张全黑的卡牌上。
卡牌坠落。
她声音轻轻,宛若自语:
“未知,血祭。”
以卡牌为中心,迸射出数千条红色丝线,填满了整个空间。
【血祭,未知牌。将持卡人的鲜血以及生命融入卡中,爆发出大范围的强劲攻击。
注:未知牌使用不可撤回。】
墙壁上祝无忧资料中,危险等级“A”疯狂跳动,,最终变成了血淋淋的“SS”。
备注不断跳动,毫秒之间,闪烁出了一行血字:血肉载体者。
红色迷住双眸,火光将她包裹,在这一刻,祝无忧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啊……
回想这一路走来,她好像经历过无数个死亡的瞬间——列车上,消防站的高楼上……
但每一次都会有奇迹发生,总会有一个人在她身后温柔地托着她的背,将她拽回人间。
但今天,应该是没有了。
思维渐渐消散,记忆、人生都随之一起化作虚无,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意义。
祝无忧跌落在地上。
沙土仿佛一张柔软的大床,将她包裹,她的眼角陡然落下泪来,混入血中。
她的眼皮被无形的力量压下,最后的那一瞬,她好像又看到了伏苓笑着向她伸出手:
“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她怎么会不清楚,当时自己展露的实力根本与强搭不上边,但伏苓就是同意了。她突然扯着唇笑了一下。
伏苓,希望你安好。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你还愿意选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做朋友吗?
血色笼罩身体,隐入沙土。
*
红色的丝线几乎绞尽了大半的感染者,伏苓不管不顾地用手肘撞向伏怀,跌跌撞撞地朝着祝无忧倒下的地方跑去。
原本祝无忧所在之地已然空无一人,甚至连血液都没有留下。
伏苓浑身都在颤抖,脑内一片空白,却异常冷静。
苟延残喘的感染者,依旧在不断地向他们发动攻击,而林随遇和林随安也已经到了极致。
伏苓一棍子扫向试图攻向林随安的感染者,用蛮劲将其削了半个脑袋。
随后长棍短暂地被抛在空中,她反手将长棍像标枪一样扔了出去,力道之大,直接贯穿了正试图攻向林随遇的感染者的头骨。
能量枪飞速射击,造成的伤害依旧有限。
伏苓却丝毫没在意,依旧疯狂地攻击着感染者。
她知道,两人已经无法再战斗,但凡自己停下一秒,就会再次有人牺牲。
想到这点,她眼眶泛红,手中攻击速度加快,但这样的状态撑不了多久,如果再没有转机,他们会一起交代在这里。
四周再次回荡出了AI的声音:“不愧是我们千挑万选出来的时候血肉容器,潜力果然惊人。”
林随安捂着腰腹缓缓站起来:“所以,忧忧的死也是你们设定好的?”
AI古井无波的声音莫名透着一丝得意:“自然,为了我们都能神明,牺牲几个人算什……什……滋…”
AI的声音突然模糊起来,像是电视没有了信号,只能拍打两下才堪堪发出两下声音。
周围的感染者突然顿在原地,四周不断变换的画面疯狂闪烁,变成了雪花屏。
伏苓耳侧的GE滚烫,两秒后,AI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伏苓小姐您好,我是方休手下的AI,您可以叫我GE。”
伏苓站在原地,没说话。
GE继续道:“抱歉,我来晚了。这里的计算机防火墙太过严密,直到现在我才侵入进来,没能救下祝小姐我很抱歉。这里的程序已经全权由我接管,感染者不会继续攻击你们,请放心。”
林随遇缓缓跪在地上,血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他眼前一阵一阵发白,指尖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伙伴的逝去,还是因为力竭。
心脏的跳动声陡然沉重,与胸腔内的跳动声连成一片。
伏苓猛地抬头。
林随安的状态好一点,伏苓走过去扶起她:“我上去看一下程承的情况,你带着林随遇到稍微安全点的地方。”
虽然这里也没什么称得上是安全的地方,但好歹不能站在感染者的包围圈内。
林随安点点头,她的发丝被汗水沾湿,黏在鬓角,眸色漆黑:“注意安全。”
伏苓“嗯”了一声,转身向电梯走去。
电梯的轿厢已经不在中央的轨道里了,伏苓抬起头,目光顺着幽深的电梯井向上望去。上面漆黑一片轨道,如同沉默的巨蟒,伸向看不见的高处。
伏苓抬手扳住轨道,核心发力,矫健地向上爬去。
林随安一瘸一拐地靠近林随遇:“没事吧?”
林随遇摇摇头,语气有点发虚:“可能是消耗太大了。”
……
程承看着血兔,他轻轻笑了一下,眸子冰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是有事要跟我说?”
血兔眨巴眨巴它的豆豆眼,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程承看穿了它的心思:“别纠结了,要说快点说。”
眼前巨大的心脏依旧在一起一伏,血兔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你必须进去。”
程承看了它一眼:“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献出自己的生命,你的位置就会由伏苓顶上。”血兔的话如同一道残忍的冰刃。
程承沉默地看着它。血兔一咬牙,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一鼓作气地说:“你应该已经猜到你是能量的容器了吧?如果在下雨之前你没有融入这颗心脏,从各地涌过来的巨大能量将无法储存,沈文乔的研究团队针对这一情况有一个应急措施——如果容器无法就位,只能由神明的候选人补上。因为只有你和伏苓可以和我相融,所以最终的情况就是你们俩必须要牺牲一个。”
心脏砰砰地跳着,程承说:“那如果我们俩都不配合呢?”
“能量聚集的时候,如果没有容器,基地会自动爆炸,方圆百里都会化为齑粉,也就能保证你们俩中肯定会有一个人死去。”血兔吞吞吐吐道。
程承吐出一口浊气:“爆炸的话这个心脏不是也会毁掉吗?”
“人造神的存在并不局限于肉眼可见。经过八年的积累,神明的雏形基本上已经成功,这个心脏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吸收能量的东西罢了,实际上,不算是特别核心的东西。”血兔说,“如果你进入心脏的话,会被慢慢吸收,最终化为乌有,也是这个原因。”
“我知道了。”程承冷声道。
血兔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所以……”
“我会进去的。”程承说。
他本质上是个悲观主义者,一路上曾经无数次想过最后的结局,如今的场面他也预料到过。
在数千数百次的模拟中,程承最想看到的结局其实是扭曲而畸形的。
他不想独自死去,只留伏苓一个人在世上;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伏苓死去,自己苟活。
如果要他选一个结局,他可能更倾向于两个人一起死,或者两个人一起活。
死同穴,在当下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词啊。
他想和伏苓死在一起,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她倾诉爱欲,想与她紧紧十指相扣,直到烈火吞噬他的意识。
但临到选择的时刻,他却退缩了。
扪心自问,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拖着伏苓死在阴暗的地下。
她应该属于广袤的天空,属于温暖的世间。
程承缓缓抬脚。
这一瞬间扭曲旋转的红雾,如同他心中疯长的情愫,疯狂叫嚣着最原始的欲望。
他深知自己情感的扭曲,却又无法控制。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死了,伏苓会哭吗?
心脏猛烈收缩,程承闭了闭眼,走入心脏之中。
血色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仿佛恶兽见到了垂涎的食物,异能被抽离的感觉像是在被吸走精气。他只觉得脑内的意识都变得轻飘飘的,身体失去力气。
他猛地跪在地上。
汗水打湿了他的额发,程承微微抬头,对上了伏苓的眸子。
那一瞬间,他像是个犯了错事被抓到的小孩,无措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伏苓。
他伸出手,张嘴想说什么,手掌却贴在了一层薄膜上。
程承微微愣住,这才意识到,自己进来便不再允许出去了。
伏苓突然动了起来,她举起能量枪,对准了程承的额头。
砰砰砰。
连发三枪,枪枪被这层薄膜挡在外面。
伏苓快步走来,程承试图喊她:“伏苓,你听我说……”
伏苓一拳砸在薄膜上,屏障纹丝不动,她死死咬着牙,将枪口对准屏障近距离开枪,巨大的后坐力让她整个手都在颤抖。
程承眼眶通红,他轻声唤道:“伏苓,你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什么,你让我怎么冷静?”伏苓突然吼出声,她狠狠砸在薄膜上,手心因为用力过猛而渗出鲜血,顺着纹路滑落。她的泪水不受控地滑落,哽咽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往前的,你答应过我的……”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徒劳地砸着薄膜。
程承贴在膜上,轻声解释:“对不起,我……必须进来。”
“哪有什么狗屁必须?”伏苓骂出声:“你是骗子!你早就打算好了,少跟我说什么后来谁跟你说了什么,自从进入肃州后,你一直不怎么说话,其实心里早就盘算着这件事了吧?一路上你都运筹帷幄,什么事情都能猜得出来,怎么反而这件事却临近现在才说出来?你就是早知道了,你一直在骗我,你早就准备好死在这里了!”
她再次狠狠砸向薄膜,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程承你就是个骗子,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轻飘飘地决定了自己的结局,你有想过我吗?你有想过我会怎么样吗?还是你笃定了我会苟延残喘着,像个傻子一样等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你就是个混蛋!”
程承摇着头,泪水涌出:“我没有这么想,伏苓……”
快到嘴边的那句“不哭”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她哭,又怕她不哭。
怕若是自己离开她就再也不哭了,那么多情绪堆在心口,该有多痛苦。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伏苓哭得撕心裂肺,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试图为她擦干泪水,声音轻柔又坚定地重复:“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
他知道自己会回来,但又怕这时间太漫长。
伏苓之后会怎么样,身边会有人簇拥吗,堆积在胸口的情绪有人能诉说吗……
他担心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去说起。
他思来想去。
怕她不爱他,又怕她太爱他。
生离死别,等待的那人才最痛苦,程承不愿她痛苦,却又不得不让她痛苦。
心像是被人揪住,疼到麻木,疼到窒息,他向来喜欢这般的感受,如今,却是不喜欢了。
心脏的跳动如同擂鼓,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恍惚间,他仿佛听到雨点滴落在沙漠之中。
他意识到,自己快离开了。
那一瞬,他想说,我爱你。
但又怕这会让她更加日思夜想,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
爱意堵在咽喉,辛辣而粘腻。
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最后到底还是道了一句:“抱歉。”
抱歉,要离开你这么久。
抱歉,让你这么难受。
抱歉,若早算到这里,或许我会克制一些,让你不这么爱我。
抱歉,但是,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抱歉。
他的身形渐渐消散,心脏与阻碍两人的薄膜也随之消失,伏苓身子失去平衡,向前摔去。
她下意识伸手想抱住程承,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抱了个空。
她跌落在地。
心脏坠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