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顺着楼梯走出建筑。
砰——
身后烟花声响起,众人回头。
半空中,缤纷的烟花不断攀升。
绽放。
又缓缓消散。
以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态,划破寂静,将沉睡的夜色唤醒。
不知是在祝贺生者之生,还是在庆祝死者之死。
……
伏苓穿着酒店的宽大浴袍,仰躺在床上。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发着愣。
明明身体精神都极度疲惫,她却依旧无法入眠。
房门叮咚一声被人打开,程承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顺手将门关上。
他坐到伏苓身边,将塑料袋放在床上:“没睡着吗?”
伏苓“嗯”了一声,爬了起来,看着程承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膏状物品:“这什么?”
程承打开盖子,刺鼻的药味袭来:“药啊,从一楼酒店医务室翻出来的,你手臂肌肉拉伤,我帮你按摩会。”
伏苓乖乖伸出一只手,程承挖了点药膏,顺着肌肉慢慢揉捏,他垂着眸:“在想什么?”
伏苓任由他动作:“在想,核心为什么对我是那个态度。”
她顿了顿,百思不得其解:“就好像我真是他们主人一样。”
程承笑了笑,没说话。
伏苓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程承又挖了点药油,动作温柔地从手臂摁到手心:“嗯。”
他叹了口气:“猜到一点。”
伏苓穷追不舍:“猜到什么?”
程承垂着眸:“猜到……你跟这场灾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伏苓皱眉:“你是说是我导致了雨灾?”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程承失笑,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伏苓:“不是。有关系未必是你为主导,也可能是受害者,或者被无辜扯进来的载体。”
“载体?”伏苓有些不明白:“什么载体?”
程承拍拍她另一只手,示意她伸过来,又轻轻地嗯了几秒,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比如说实验者、样品之类的,都可以归在这个概念里。我不觉得你是主动被包含在这场灾难中的,大概率是被动,或者说,是不知情的载体。”
伏苓皱着眉没说话。她明白程承的意思,她被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里,毫不知情。
甚至,她很可能是最终收益者。
她看着程承安静揉着她手臂的样子,突然道:“如果我知道呢?”
程承愣了一瞬,抬眼与她对视:“知道什么?”
伏苓:“如果我知道这场灾难的最终赢家是我,我还带着你们深入肃州,用你们的生命填补我脚下的路呢?”
程承看着她,突然弯眼笑了:“你会吗?”
伏苓看到他笑,也没忍住弯唇,抬脚踹了踹他的大腿:“你笑什么?”
两人的手都沾上了药油,滑滑的。
程承顺着她的手心握上她的指尖轻轻揉捏:“如果你真是那种人,就不会因为目睹其他人的死亡而睡不着了。”
伏苓安静了一瞬,心中不知为何泛起涟漪。
情不知所起,或许是因为只要对方在身边,爱意便会慢慢集聚,直到漫出河堤,才会讶然发现,原来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然到了这等地步。
伏苓突然轻声道:“程承,你亲我一下。”
程承微微一愣,呆呆看着她,手中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他耳尖泛起一点红,小声道:“怎么突然……”
伏苓往前凑了点,催促:“我现在就想亲。”
程承抿唇,歪头凑上去吻上了伏苓的唇瓣。
没有激烈的欲望碰撞,没有带着血腥气味的撕咬,他只是安静地贴上了伏苓的唇,用满腔的爱意将自己的呼吸都交给对方。
沾满药油的手挤入指缝,他伸出舌头,轻柔又暧昧地舔舐着伏苓柔软的唇瓣,又用贝齿轻咬,手掌扶在她的后背,感受着她的震颤和剧烈的心跳声。
奇怪,明明早已更进一步,却仍然会醉心与安静的亲吻,心跳也依旧会响如擂鼓。
他向前逼近几分,长舌探入,勾住伏苓的舌尖,与她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把两人从溺水般的情绪中拉扯出来,程承微微松开伏苓,看着她的眸子,几秒后两人都笑出了声。
他起身,又垂头去亲了亲她的唇瓣,声音低哑热烈:“伏苓,我爱你。”
伏苓笑着踹了他一脚:“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开门。”
程承手上还站着药油,用胳膊肘打开了门,祝无忧站在外面,瞬间注意到了他这个不一般的动作。
祝无忧如临大敌:“不是吧?我打扰你们俩那个了?”
程承:“……没有。”
祝无忧不信:“那你手上是什么,不是那个什么油吗?!”
程承不想回话,转身进了房。
祝无忧探头探脑,大声嚷嚷:“能进吗我真能进吗?我进了啊!”
她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对上了伏苓略显无奈的眸子。她顿时喜笑颜开,扑上去道:“伏苓,你们干嘛呢?”
程承拿纸巾擦了擦手:“她肌肉拉伤,我给她擦药。就你一天天想东想西。”
祝无忧不服气:“我想到那些不是正常?”
“我是来给你送治疗牌的,随安说大家可能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她顿了顿,突然疑惑:“对啊,你们为啥不直接让我抽卡治疗啊?”
程承突然沉默,伏苓也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他们俩似乎……还真忘了找祝无忧帮忙。
程承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解释,却没想祝无忧已经从这短暂的几秒钟里悟出来些道理,她瞪大眼睛:“你故意的?”
程承:???
祝无忧:“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帮伏苓按摩吧!我靠那我岂不是一语道破天机?”
伏苓挑了挑眉,居然也开始思索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吗?”
程承只觉得脸颊都开始发烫,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是真的忘记了。”
祝无忧笑得邪恶:“我懂,我都懂。”
程承:……你说说你懂什么了??
祝无忧扔了两张治疗牌在桌上,跳出了屋子:“你们俩继续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扒着门对伏苓道:“哦对了,秦晚找你,说有空去露台找她一下,她一直在。”
门被关上,程承将治疗牌用了一张在伏苓身上,看着她身上的青紫消下去后才问道:“现在去吗?”
伏苓晃了晃腿:“去吧,反正也睡不着。”
程承点点头:“那我在房间里等你。”
所谓露台,其实就是童话酒店高层一个露天的小餐厅,从这能看到嘉年华的大部分景色。
伏苓走进来的时候,空中始终萦绕着的那层灰色已经消散,露出了真实的天空。此刻万里无云,明月当空,微风吹来,很是舒服。
秦晚坐在外墙上的凹陷处,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看上去格外危险。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之前用来蒙眼睛的白布染上灰尘,她不知从哪弄来了个新的:“来了?”
伏苓撑着外墙跃上去,坐在她身侧的凹陷里,闻言玩笑道:“不是看不见吗?怎么能知道是我?”
秦晚低头笑了一声,恰好此刻微风吹过,将她的发丝扬起:“你跟别人还是不一样的。”
伏苓疑惑地“哦”了声。
感受到她认真的视线,秦晚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笑着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因为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会觉得很轻松。”
伏苓看着她的侧脸,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几面。”
可能最深的感情波动在于她在车厢上救了秦晚。
除此以外,她想不到自己对于秦晚的特殊之处。
秦晚低声附和:“是啊,为什么呢。”
或许是风大了些,将她的话语吹散,伏苓没听清:“你说什么?”
秦晚摇摇头:“没什么,我在海盗堡内找到了小水,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能勉强能跟上我的指令。”
她侧头,用听觉和嗅觉分辨着伏苓的情绪变化:“你要见一见吗?”
露台上短暂地安静了几秒,伏苓摇摇头:“不了吧。他应该也不愿意被我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然也不会在意识消散前逃离我们的视线了。”
秦晚似是早有预料,没再说什么。
伏苓却是转头询问:“还没问过你,这么强大的核心干扰,你怎么保持意识的?”
秦晚转头面对着料峭寒风,脑后的布条随着风缓缓流淌。她笑了一下:“伏苓,很多东西,是要用心去抵抗的。”
“什么?”伏苓没懂。
“当你极度厌恶抗拒一个东西的时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摧毁你的意志。”
秦晚又转过头看,用那双被白布蒙得死死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她,“核心被毁之后,对我来说其实也没有太多变化,或许是因为我一直保持着意识清醒,只是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被我掌控更多了。但是看其他感染者的情况,似乎要比之前好上一点,也有几个人能偶尔恢复意识。”
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是感染者的人,依旧是感染者。
这让秦晚不免有些落寞:“到头来,我们还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会有转机的。”伏苓的声音响起,坚定又温柔:“虽然我不敢担保,但我相信世界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你们也是。”
她顿了顿,突然道:“你知道在灾难发生之前,感染者其实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称。”
秦晚道:“你是说……丧尸?”
伏苓点点头:“其实,按照常规来说,取一个民众更容易接受的概念名称会更加方便,但是国家并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们相信,你们只是受到了一种病毒的感染,你们并非无知无觉的尸体,你们只是生病了,感染了,只要后续治疗得当,就会好起来的。”
秦晚愣愣地侧头看她。
变成感染者将近八年,她几乎一直将自己当成了非人看待,即便大家确实只会称呼他们为感染者,但秦晚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只是生病了,她还是一个人。
在这一瞬间,她异常渴望摘下眼罩,亲自用目光描摹伏苓的面庞。
半晌,她才哽咽道:“好。”
……
这场战斗实在耗费心思,几人在酒店里休息了两天,才再次聚集在一起。
冯辉也缓了过来,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沧桑。他看着他们依次上了车,叮嘱:“之后要遇到的事情可能会更加危险,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程承点点头:“好,你也是。”
伏苓拉开后排的窗户,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嘉年华内曾经有着数千人,而此刻能站在这里目送他们离开的却屈指可数。
秦晚靠得很久,声音轻轻:“注意安全,等你回来,我带你在金城好好逛一逛。”
伏苓:“好。”
车辆缓缓开动,离开了金城的范围,眼前的城市景色渐渐被黄沙所替代,伏苓一个人霸占最后一排的位置瘫着:“你们知道往哪走吗?”
林随遇正开着车,闻言点开电子屏幕:“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S47知道。”
“哦?”伏苓睁开一只眼:“它告诉你的?”
“我的伏苓大人,您起身看看妾身这的屏幕呢?”林随遇咬牙切齿。
伏苓把睁开的那只眼睛又闭上了:“我不。别叫我大人,害怕。”
林随遇惊奇,眼睛直瞟后视镜:“你还害怕?”
林随安拍了他一掌:“看路。”
她解释道:“从我们离开金城的范围后,S47就自动显示出了目的地。”
祝无忧扒上椅背:“是什么?”
林随安摊手:“不知道,是一堆星号,但肯定是肃州境内。”
她将地图拉小,露出了目的地周围无边无际的黄沙区域:“按照地图上显示的位置来看,目的地应该在沙漠中央。”
漫天黄沙,一条沙中高速蜿蜒着向前,林随遇打开自动驾驶,靠在椅背上:“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顿了顿,透过后视镜去看,一直沉默不语的程承:“想什么呢?”
程承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感觉谜团太多,有点乱。”
说到这,林随安提议道:“反正到目的地还要一段时间,我们不如捋一捋思绪?”
祝无忧瘫倒在柔软的椅背里:“不是我们,是你和程承。”
林随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林随遇笑了两声:“怎么,知道自己跟不上啊?”
祝无忧顿时精神起来,嚷嚷道:“怎么了怎么了,谁说我跟不上?”
目前疑点太多,程承回忆了一下之前的经历:“目前最奇怪的其实就是那天核心对伏苓的态度,为什么对她那么恭敬?伏苓在这场灾难中又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伏苓躺在椅背上摇摇头,棒读着说:“伏苓不知道哦。”
祝无忧笑嘻嘻地凑过来:“伏苓你卖萌呢?”
伏苓捏着她的脸将她推走。
林随安看着他们俩打闹笑了一会,正色道:“我觉得伏苓在这件事情中一定扮演者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且,叔叔阿姨不是还在肃州吗?虽然这话不太好听,但我觉得多半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伏苓没说话。
“而且,核心和雨灾、异能,甚至感染者的关系都非常密切,如果核心与伏苓有关联——”林随遇说:“是不是代表着,这场灾难也和伏苓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伏苓突然笑了一声,坐了起来:“你们说得好像我是个反派一样。”
众人都笑了起来,祝无忧深表赞同:“我刚刚也想说了。”
其实总总线索之下,伏苓与这场灾难的关系几乎昭然若揭,但他们却丝毫没有怀疑过伏苓本身,而是默契地相信伏苓也被蒙蔽在外。
林随安感慨:“想想好奇怪,我们明明才并肩作战两个星期,就已经敢这么相信对方了。”
放在以前,以她在军方的谨慎程度,这种事情她想都不敢想。
祝无忧嘿嘿一笑:“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世间太多感情纠葛无法理清,只好统一归结于,缘分。
伏苓靠在窗户上勾了勾唇,虽然早有预料,但终于要看到真相,还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
她眼珠轻轻转动,对上了程承深邃的眸子。
他好像一直没怎么参与聊天,余光一刻不停地落在自己身上。
伏苓笑了笑,她知道程承思虑重,用口型问道:“看我干什么?”
程承弯弯眼睛,长长的睫毛笼盖住他眸中浓厚的情绪:“没,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