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寺庙中已然不安全,瞿心灯便想着先行带书策茂回听天阁在京中的据点,现在对于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估计便也是听天阁了。顺便叫许纪来看看他脸上的伤,再任由这么拖下去,只怕是真要彻底毁容了。
这边既然方才踏出门,明翎便感觉四周任然有些不对劲,今日阳光难得晴好,她往远处山头一眺望,山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什么东西呢?
明翎忽然一个激灵,一手拉过瞿心灯后颈的衣服,一手欲意去拽书策茂的僧袍,一边大喝道:
“快!往屋里撤退!”
话语之间,对面山头银光闪动,耳边传来破风之声,一道粗长迅猛的箭矢便飞驰而来,直直没入书策茂的胸前。
“书先生!!!”
“书先生!!!!!!”
“证据……在……寺中……佛堂……佛……”
书策茂呕出一口鲜血和几个破碎的字词后便缓缓倒下,瞿心灯瞳孔猛一收缩。
*
是夜,瞿心灯又装扮成药童的模样走了一趟诏狱。
起先柳淮只当自己在做梦,他这几天发了热,无端做了许多梦,从幼时在裴府书院里头读书的过往道殿试榜眼的风格,从流血飘橹的平川城到幽深不见低的崖底……他所依托着活着的一切就像是泡影一般消逝在他眼前。
祖父逝世,平川失守,一次两次,他又没有家了。月光下有人说要救他。他当真了。
“心灯姑娘来了?”
柳淮是气色看上去要好多了,虽然狱中污秽肮脏,不过许纪打点过狱卒,他虽是在牢狱之中,狱卒也不曾苛待于他。柳淮起身迎她,却未曾和她站得太近,然而她还和头一日那样站在门口不进来。
柳淮看出她有些嫌弃这狱中的污浊之气,心中忽而一颤,心口的地方忽而有些莫名疼痛……和惧怕。
“狱中污秽,我有什么知道的东西一并都会交代给许大夫,姑娘下次还是不要来罢。”柳淮低下头,长睫垂下。
“你不希望我来?”瞿心灯靠在门口。
“希望心灯姑娘来,做梦都想。”柳淮的头更低了些,转而又抬起头来注视着瞿心灯的眼睛,眼神里潋滟着稀碎的光芒。
像是在看一轮月亮。
他明锐察觉到今日瞿心灯的兴致明显不高。
瞿心灯自上而下打量着他,虽在狱中,却如出水芙蓉,身段容貌,看得出先前也是个无二的雅致之人。
这才是平川一枝花。
她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当一旁的矮桌前坐下,冲柳淮抬了抬下巴:“过来。”
柳淮从善如流半跪在瞿心灯身前,目光落在瞿心灯随意缠着布片的手指之上。
“心灯姑娘受伤了。”
明翎的手被书策茂手中的匕首划伤,鲜红的血液将他整个手都染得通红,她当时心下没有其他考量,粗瓷的杯子直接被捏碎,瓷片飞一般击中了书策茂的手腕,等回过神来时,她自己的手也别瓷片滑破了。
这是小伤,甚至在瞿心灯眼中,深不露骨的算不得上,她对于疼痛的忍耐度……似乎是要超过寻常之人的。
不知道算不算得一件好事。
柳淮苍白的指尖划过伤口,痒。
这人还轻轻按了一下,伤口泛起一阵痛,瞿心灯不由想到她幼时豢养的一只狸奴。那猫是个怪性子,平日里亲人又粘和,时时刻刻都要人陪着,心情不好时旁人碰都碰不得一下,心情好时却尤其喜欢咬人。
瞿心灯时常被它咬伤,伤口有时极深,看过去就是两个血窟窿在止不住往外冒血,连夫人不止一次说要吧这猫扔了。
但瞿心灯倒是觉得无所谓。
那时候还小,猫儿咬了她一口,她逮着猫儿,在同样的位置也咬了一口。
猫儿叫唤了一阵,也觉得无甚所谓。
“许大夫说,你不怕疼。”柳淮忽然道,两人之间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然而柳淮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勾上了瞿心灯的手指。
柳淮想,他估计是疯了。勾上她的手指还不够,他还在那裂开的伤口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鲜红的血液沁透了布片,柳淮只觉得这一抹殷红不是在她的手上,而是在他的眼底。
真是疯了。
瞿心灯的手没动,任由血液洇开。
“现在知道了?许大夫挺多嘴。”瞿心灯轻嗤。拐个弯过道里的许大夫后脊一凉。
“不过是比别人耐疼一点。勉强算是一件好事。”
柳淮楞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好事。”
疼痛都是能忍的人担了,苦都是会吃苦的人吃了,只是能忍疼,又不是就不疼了。
他自知有些失言,然而就是忍不住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