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15岁的孩子不知掩饰地自然流露出羡慕神色,袁朗也不觉微笑:“你若想看,可以借给你。”
“谢谢。”许三多的目光仍舍不得从那些大部头的佛经上移开,“可我认字不多,还是不必了。”
袁朗略一沉吟,忽然开口:“——那你想不想读书?”
“读书?”许三多惊讶地回头望向袁朗。
袁朗颔首:“这上海最好的,莫过于静安寺的佛学院。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联系,送你入读。这样一来,既能读到很多佛经,又能学字。”
“可是……”许三多有些局促,“我、我不能这么麻烦你。何况……我恐怕也没有足够的钱交学费。”
“这些我可以帮你解决。”袁朗抱臂注视着许三多,眼含笑意,“我现在只需要一个答案——你是否愿意。”
许三多忍不住再望了望那排佛经,想了想:“袁上校,我很感谢您的善心和好意,但有句话叫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馈赠。”
“谁说是‘无功’了?”袁朗忽然打断他,见许三多不解地望向自己,笑道,“放心,我袁朗从不为难老实人。我送你上佛学院,只有一个请求。”
许三多疑惑地看着他。
“我希望——”袁朗注视着他,“——希望你每周都能抽时间来我家陪陪我的母亲。”
许三多讶然。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有个与母亲投缘的人能陪陪他。”袁朗站在窗前,浅色日光从他身后透进屋,微微照亮了他脸上疲惫而自责的神情,“母亲年纪已经大了,而我常年在外,不仅无法陪伴她,还总是因为奔赴战场而害她担心。作军人,也许我还算称职,但作儿子,我是没有、也无法尽到我应尽的责任……对于母亲,我很抱歉。”
许三多默然。
“虽然有父亲在,也有其他阔太太凑成牌友,可母亲心底还是有些寂寞吧。”袁朗苦笑,“难得母亲信佛,又觉得跟你投缘。我看她望着你的眼神,就跟看小时候的我一样,也许是移情作用,有你陪伴,能宽慰她所缺乏的天伦之乐。”说着,缓步走到许三多面前,认真地注视着他,“所以,如果你觉得不能无功受禄,那就请和我做个交易吧——我送你上佛学院,你帮我略尽一下作儿子的责任,多陪陪我母亲。可以么?”
许三多鼻子有些发酸:“可是我想……阿姨最希望的,还是能有你在她身边。”
“我明白。可我确实做不到,至少现在是这样。”袁朗低声道,“三多,若是换了其他人,我并不放心把他们留在母亲身边。唯独你……其实也说不上为什么,我能全心信你。你愿意……帮助我这么一个不孝混账,给母亲带去一些慰藉么?”
许三多揉揉发红的鼻头,半晌之后,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袁朗松了口气:“谢谢你,三多。”
“不客气。”许三多赧然,“比起这个,我更要谢谢你。去佛学院念书是我的梦想,可我从不敢告诉别人,也不敢麻烦史今哥哥或师兄他们……你之前就帮过我,现在又让我圆梦,我真的……很感谢你。”
“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袁朗笑了,不禁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许三多的后颈。这个比以往更为亲密的动作,于二人现在看来,竟都没察觉有任何逾矩之处,“我说过,在我心中你就跟我亲弟弟一样。”
许三多不好意思地抿着酒窝笑。
“对了,刚才你又叫我袁上校了吧?”袁朗俯身与他平视,逗他道,“以后你就叫我哥哥吧,我认你作弟弟,谢谢你愿意替我陪伴我母亲。”
许三多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
“还是说……你嫌弃我年纪比你大,觉得我不配作哥哥,只能作叔叔?”袁朗佯装心灵受创。
“不,不是这样的!”许三多连忙解释,“只、只是因为我……我不敢……你是上校……我、我……”
“这有什么好不敢的。”袁朗眼含笑意注视着他,“不是说众生平等么,小居士你怎么起了分别心呢?”
许三多一愣,想了半晌,也不禁笑了。
“好了,来。”袁朗伸出手,好玩地捏了捏许三多的脸颊,“叫声哥哥听听,乖。”
许三多又好气又好笑,抿着唇憋了酒窝半晌,终于轻声开口:“……袁……袁朗哥哥。”
柔细的少年嗓音,害羞的语调,如一片雏鸟的绒羽轻轻落在心上,漾开一圈一圈微风般的水纹。袁朗唇边笑意渐深,忽而伸手一拉,将许三多抱住。
“哥、哥哥?”未曾预料到这发展,许三多吓了一跳。
“作哥哥的抱抱弟弟也不行么?”袁朗笑着将许三多又往怀里搂了搂,顿了下,在僵硬的许三多耳边低笑道,“我是独子,年纪渐长后,愈发羡慕有兄弟姊妹的朋友。本来说要认你作弟弟只是因为投缘。可当你叫我哥哥后,我发觉……这种身边多了一个更加亲近之人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许三多怔了证,身体逐渐不再僵硬,试探着伸出手,小心地回搂住袁朗。袁朗笑了,抱紧许三多。
微凉的秋日,冷色的日光,然而在相拥之间,却有种奇妙的安心和温暖悄然蔓延……这就是有哥哥的感觉么?……许三多默默思量着……袁朗是哥哥,史今也是哥哥,可为什么,袁朗哥哥的拥抱却与史今哥哥有些说不出的不同呢?
许三多靠在袁朗怀中,有些迷惑,却又舍不得放开这样的温暖,只在心里将那四个字反反复复轻声念着……
袁朗哥哥……袁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