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粗绳底部连成一张非常结实的网,网大半部分已经完全被勒进了蜡坨,那团东西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日积月累的浸泡凝固,可能受反复加热和氧化导致,整体呈现出不均匀的肮脏的褐色,顶端呈现蜡淋面特有的一种崎岖起伏状态,布满令人作呕的疙瘩。几个汉子把麻绳扯到绷直,蜡坨完全露出池面,停顿几秒后,又默契同时卸力,让蜡坨缓缓重新浸入蜡池。然后他们开始重复这个动作,随着蜡坨每次被拉出来,人群中的呼叫声都会变得更热烈,仿佛这是什么受洗净化过程,那个蜡坨在用这种方式,体现某种宗教意义。可是那人肉焚烧的味道又是从哪里来?李文杉木然地看了一眼旁边摆放着的木箱和雷方,忽然浑身一抖。他想象到这些人被投入滚烫的蜡池,随着加热和时间变迁逐渐融化,肉和骨头都变成尸液融入蜡中,成为浇筑那个蜡坨的一部分。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转头呕吐了起来。
也多亏里面人群的声音特别大,李文杉控制不住的呕吐声完全不用掩饰,他已经吐不出来东西了,每阵干呕都会引发喉咙连接胃部的痉挛,吐得他整个胸腔都好像要被翻过来似的。“李文杉。”他忽然听到苏棣在叫他,李文杉干呕着回头,泪眼朦胧里看到苏棣竟然还贴在门缝上往里聚精会神地看,一动不动的,似乎丝毫没觉得恶心恐惧。这个疯子,他没有感觉的吗?“李文杉,你过来仔细看一下。”苏棣又叫他,一边伸手扯了他一把。李文杉用袖口擦了擦嘴,勉强凑过去。“你看他们在拜的那个东西,是不是蜩化人?”
李文杉一愣,他定了定心神,仔细去观察那个蜡坨,尽量让自己忽视其他的因素。苏棣没说的时候,他竟然没往这方面想,也可能是蜡池加热冒出的热气混淆了他的感官。他凝神观察,看了很久才能确认,慢慢点头:“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反而变得合理起来。一个蜩化人如果表现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能力,在某些年代,于一些村落被当做活神仙供奉起来,甚至形成严密的宗教信仰,都是极有可能的。但什么样的能力需要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啊?这神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难道这是整个村子play的一环?
等等,李文杉猛地意识到,难道那个蜡坨里的“人”还是活着的?
“你再看那边。”苏棣指了一下某个方向,对李文杉示意:“你有没有看到那个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文杉的能力与观察有关,身边几人似乎都同时觉得他视力超群。李文杉此时也无力反驳,眯起眼睛顺着苏棣指的方向看去。他一开始根本没找到苏棣在说谁,看了好半天才看出来,他指的似乎是一个老头。看那老头的样子,很有可能就是刚才主持讲话的那位,这种老头通常都是村长之类的角色。他也跪着,但跪在人群的最前面,并且手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
“好像,呃。”李文杉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地还在干呕,他不太确定地说:“他手里好像拿着一个罐子。”
椭圆形,雕着花纹,颜色很深,看不清楚质地,只能隐约看出手掌大小。老头捧着那个罐子,低头跪拜的时候手依然伸得很直,仪态很诚恳。看来这个东西应该是他们“祭祀”环节中的一个重要物件。
火光透出门缝,苏棣的眼神很专注:“我们要把他手里那个东西抢过来。”
“啊?”李文杉诧异地看着苏棣,又看看被围在正中间的老头和那四个汉子:“怎么抢?”
“等一下你去抢雷方,吸引这些人注意力,我去搞定那个老头。”苏棣说着,忽然转身打量身后的院子:“我们得先把他们这些人疏散开,制造一点混乱,不然没办法下手。”
李文杉觉得他有一种平静的疯感,他就像在说“你去买点番茄,我去买个冬瓜,然后咱们今晚打火锅”一样:“你打算怎么做?就我们俩?里面大小老温们一人一手指头就能把咱俩活活戳死。”
苏棣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径直朝院子里的戏台走去。他蹲下去摸了摸戏台边缘,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把旁边的一个一人高的烛台推倒了。烛台里的蜡油泼到戏台上,苏棣脱下身上的大衣外套扔了上去,然后开始把其他所有燃烧着的烛台全都推到戏台上。很快,一团火在戏台上烧了起来。
李文杉目瞪口呆,苏棣说:“来帮忙!”
李文杉忙跑过去,学着苏棣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扔进了火团。然后他看到苏棣拆了一只长凳,投入了火里。有大量的蜡油助燃,火很快烧起来了,并且越烧越旺。苏棣左右环顾,冲向一侧的厢房,李文杉跟着跑过去,两人拉开门,发现这个厢房里放了很多灭火器。
“我靠!”李文杉脱口而出。他刚还在想,这个村子这么多明火,应该不至于没有防范意识,但这准备得也太周到了吧!就见苏棣提起一只,手里翻出一把小刀,利落地在橡胶皮管上割出了一道长口。这是那种干粉式灭火器,橡胶皮管破裂会导致出粉不顺畅,李文杉下意识觉得这样不行:“会出人命的!”
“只需要破坏一部分,拖延他们的时间。”苏棣动作很快,没有丝毫犹豫:“我们离开后,我会报火警。快!”
李文杉咬了咬牙,只能上去帮忙。两人大概破坏了十几只,外面的火势已经起来了,二人投入火中的易燃物变成了巨大的蜡芯,燃烧导致气温升高,使得周围地面、建筑上的蜡质开始软化,整个院子都如同蒸笼。李文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就听苏棣说:“记住刚才我跟你说的,等下不管到没到手,我喊跑你就立刻往外跑,不要被抓到!”说完没等李文杉反应,忽然大喊一声“着火了!”
非常快,只间隔了数秒,内院的门响了,李文杉听到了有人跑出来的声音。那人回头大叫着:“着火了!着火了!”紧接着脚步声凌乱起来,伴随着大呼小叫,许多温家村的人都跑了出来,吵吵嚷嚷,一片混乱。地上变得非常烫,微微还有些黏脚,内院门打开形成了对流,戏台上的火团猛然增高,直接舔上了木顶。火势顿时失控了。有人去拿灭火器,还有人跑去外面牵水管,很快水源接通了,水喷到火焰上,火焰“腾”地一声爆炸一般散开来,人群里有小孩子尖叫起来。
李文杉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苏棣喊完之后自己做了什么,可能因为极度的紧张,有那么一会他甚至觉得自己断片了,眼前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慢动作,高温导致空气变形,每个人看起来都呈现出一幅醉酒后独有的扭曲感。天旋地转。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和方位,感官里的一切都在错位,像小时候一口气冲刺八百米后的濒死感无限延长。猛然一个瞬间,所有的听觉、触觉、嗅觉又都归位了,李文杉发现自己拿着一台灭火器,就站在人群中。左右两侧的人都在忙着救火,一时竟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浑身冷汗顿时都下来了,两手控制不住开始发抖,那种晕眩的感觉又慢慢开始在后脑漫起。忽然,对面几个人扯了一张巨大的防雨布冲了进来,周围人慌张退让,那张防雨布被合力扔到了火焰上,“砰!”地一声,几秒之后,开始有黑烟涌出来,很快,越来越多的烟雾弥漫至整个院子,人群开始剧烈地咳嗽,周边什么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