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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急时雨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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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肖璇有点小骄傲地仰着下巴,“我晚自习写完作业就扎,终于练熟了,这是做得最好看的一个,我特意给你留着。好看吗?”

“好看,真厉害。”肖沐云点头。

肖璇很开心。她才上初二,个子已经很高,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子。她长这么大也没来过店里几次,闵阿姨脾气不好,但是想着能见到肖沐云,她还挺愿意跟着一块过来的。就肖嘉事儿多,一路都在抱怨,到了连车都不下,真没礼貌。

肖璇跟肖沐云说,下周学校有外宾,她作为学生会代表,要跟老师一起带领外宾在校内参观。她小声问肖沐云:“你来吗?”

附中也是肖沐云母校,当年还在附中念书的时候,肖沐云就是学校宣传社的,虽然已经毕业很久了,偶尔学校有个什么事,还是会有相熟的老师拜托他回去帮忙拍照。肖璇站得离肖沐云很近,她迎着光看肖沐云的脸,忽然觉得跟上次见面时相比,他的面色似乎不是很好,整个人都看起来很累。

“对不起啊璇璇。”肖沐云沉默了一会,他的声音很轻:“哥哥最近可能会有点忙,下次再去给你拍照。”

肖璇懵懂地点点头。那边肖启明吵不过闵淑华,有些恼怒,起身要走。他向来要面子,在儿女面前被翻旧账对他来说很下不来台。见肖璇在跟肖沐云讲话,不耐烦道:“璇璇,走了!沐云,你没事要多跟弟弟妹妹联络感情。肖璇愿意跟你聊天你就多跟她说说,肖嘉也眼看要升高中,你有什么经验平时多跟他们聊聊,整天这里跑那里跑,有什么是比家人更重要的?”

肖沐云皱起眉头,没等他开口,门外车上传来肖嘉变声期有些粗哑的声音:“什么时候走?我还要复习写作业。”

“催什么催,”肖璇大声道:“你才考400多分,月考英语都不及格。”

“爸!你看肖璇!”肖嘉很恼火。

“好了好了,赶紧上车。”肖启明把女儿赶上车,没有同闵淑华道别。回头又看看肖沐云,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下端详他,似是忽然察觉到长子神情冷淡,身形又单薄,心忽然一软。儿子优秀懂事,从小也没让他操过心,又一直跟闵淑华住在一起,到底感情是淡了。他说:“沐云,你好好照顾你妈。我看你气色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再忙也得注意身体。你妈本来心脏也不行,你要是垮了,你妈怎么办?”

父子三人在夜色中离开了。

整条老街都隐入黑暗。闵淑华还站在原地,她胸口起伏得厉害,脸色铁青,跟前夫争吵时的气焰还没熄灭,看到一旁从进门开始就不声不吭的肖沐云,心底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他是来要房子的,你听不出来吗?”闵淑华此刻面朝着窗外,没有看肖沐云,但肖沐云知道她是在质问他,阴影使得她脸上的皱纹和轮廓更加深刻严厉。闵淑华年轻时长得很漂亮,但岁月已经把她的风情和神韵磨没了,只剩下一种冷淡神情下近乎歇斯底里的神经质,“听到点信儿就跑来打房子的主意,你以为他是在替谁算计?”闵淑华抱起手臂,目光因情绪波动而向四周流连寻索着,“我告诉你,这个房子要是拆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你觉得他会想着你吗?肖家有车有房,你也姓肖,但你没有这些东西。他没管过你养过你,他什么都不会留给你!”

这样突如其来的发作多年来已经不知上演了多少次。肖沐云起初尝试着跟闵淑华讲道理,去安抚她的情绪,可渐渐他发现这些都是徒劳。离婚后的闵淑华像一个给自己的人生下了诊断书并且不再尝试自救的病人,她将自己沉没在失败中尽情发泄,从未想过好起来。

肖沐云觉得门外吹来的冷风吹得他胸口无比空荡,闵淑华尖利的质问刮着他本就脆弱混沌的神经,让他提不起力气,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争吵:“……妈,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些了?我有事要……”

肖沐云话都没说完,闵淑华像是知道自己不会从儿子嘴里听到任何满意的回应,甩手关窗,头也不回上了楼。

跟以往无数次被中断的没有结果的冲突一样,肖沐云什么也没有再说。

街上很安静,已经是深夜了,不知又有几家街坊邻居听到了他们的争吵。肖沐云不知道自己在楼下待到几点,他似乎俯在桌上睡着了一会,门没关,寒风呼呼地吹着他的后背,将他滚烫的身体吹得僵直麻木,逐渐在半昏迷的睡眠中变成被瓦解的粉尘碎屑。忽然他剧烈咳嗽起来,胸腔内像是被整颗肺填满了,血肿让他呼吸困难,全身都因用力而陷入一种微微麻痹的失知觉状态。

进行性骨髓衰竭的主要体现就是发烧、乏力以及出血。而除了这些,他表现最严重的是连医生都无法解释的一种情况:自从生病开始,他的血像成了发烧及晕眩的源头,血管像是忽然有了感觉神经,能清晰察觉出血液在其中失控涌动。他的血温度奇高,只要病症一发作便像岩浆一样在周身奔涌燃烧,仿佛有千万只野兽想要冲破他的胸口把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撑破撕碎,令他周身灼烧剧痛的同时难以集中精神,坐立难安。刚开始吃药能缓解抑制这种症状,渐渐他需要加大药物使用的剂量,有时他会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耳朵里只有血液急速流动冲刷耳膜深处的水流声,然后他会开始呕吐,吐得整个胃都绞成一团,那股由内而外无法被安抚释放的躁动压力才能被稍微缓解一些。

他做过几次血检,没有任何一项指标的波动能解释这种现象。只能理解为,绝症之下,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要比想象中难走得更多。比□□痛苦更为难熬的是意志上的磋磨,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病,包括闵淑华。她只注意到肖沐云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咳嗽,精神不好,总是很晚回家,看起来非常疲惫。问也只是说感冒没好,闵淑华为此还去街道上的门诊买了许多感冒药。

深夜寒风里,肖沐云的咳嗽声压得很低,并非是他刻意,而是他此刻又开始发烧,浑身都没了力气。好半晌,他整个人蜷缩在桌前都无法动弹,直到挨过最难受的那段高热晕眩,意识和知觉才慢慢回归。上次吃药是下午六点多,他想,现在是几点了?

手机提示有几条消息,他划了两次没解锁成功,便不想再去打开。他又坐了一会,恢复了些力气后勉强起身,关了一楼的灯和门,又检查了煤气和水电。二楼的热水器有些旧了,烧水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噪音。肖沐云拧开洗手间的水龙头,后脑忽然涌上一阵晕眩,勉强站稳后发现鼻血已经淌到了下巴,连忙低头去洗,可洗了半天都止不住。造血功能衰竭,血液打着转随着水流涌入出水口,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被无可挽回地冲走。

他攒了一笔钱留给闵淑华。本想毕业后给她,但他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是不可能像爷爷那样平静地死去的,他死时的样子或许会很吓人。肖沐云抬起湿淋淋的脸,看着镜子里面容苍白的自己,他审视着镜中人,目光像在审视一具陌生的尸体。一口气提在他的胸口,随着脸上、下巴上的水冷却慢慢离开他的身体,终于伴着鼻息吐完时,他整个身体都忽然间颓然松垮下去,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二十多年沉沉的重担。

他也将在炎热的盛夏消亡殆尽,从此和这个世界拉开长长的距离,活着的意志从未在他身上扎根稳固。

而他也从未试图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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