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看了会贝希摩斯的睡颜，那维莱特低头翻那本《速成大师一百天》。
他习惯从头开始翻一本书，规规矩矩，有始有终。那维莱特做事的风格就是这样，用尺子比出来的“正”。这固然受最高审判官的身份影响，也与那维莱特的自身经历离不开。
从那汪泉水中睁眼时，他懵懂地看过数轮日月交替，水纹模糊了轮廓也模糊了时间，他没有离开的欲望，或者说他什么都不需要，随波逐流地在水里上上下下。
是在一个时刻，水面上印出来了一个影子，影子粗暴地打乱水面，捧起水就往嘴里送。他没有领地意识，只是有些新奇地看水波荡开。影子开始说话了。
“……保佑，我活下来了。或许这是神迹……神迹……哪位神，算了……”
影子碎碎念地离开了。他离奇地能听懂影子的话，只是其中一些名词无法理解。在影子离开的第四天，他向水面伸出了手。
小兽对世界的好奇驱使他去了解，去模仿。他见到了许多的影子，有些影子会引导他学习部族的礼仪，有些影子……让他回到了那汪泉水。他依旧对影子……应该说是人类感兴趣，但他已经不会靠近了。他为自己划了一条线，一切皆有代价，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他确实有兴趣去了解，但太过深交，他又要付出什么呢？他不愿意了。
可贝希摩斯要什么呢？最高审判官用天平衡量，有恶者必得惩罚，有善者可得回报。凡是行动必有动机，那维莱特观察人类，审判罪行，便是在千万条路线中寻找行进的缘由，他也在五百年的工作中找到了一些逻辑……可贝希摩斯要什么呢？
那维莱特看手中被翻开了封面的书，有一张纸角从书中间露出来，他该把纸按回书里然后继续从封面往后翻。
是执律庭的便签，空白的，应该是被贝希摩斯随手卡进去做书签。那维莱特捏着便签的一角，就着贝希摩斯做了标记的这一页往后翻，翻了两页又翻回来把便签放回去，接着从后往前翻。
看了这一节内容后，那维莱特翻回封面看作者。果然，萨克森。这种用夹棍带枪的话来教人的风格只能是萨克森家了，这个从知识的国度被不公平驱逐来的家族，只以贝希摩斯给的姓氏在书籍间留下痕迹。应该是前几任的主事人，现在的萨克森不会这么直白地说政事，他们不会直白地在纸上留痕，而是直白地在贝希摩斯面前说，那维莱特已经碰到过几次了。
这种情况下，那维莱特会掉头就走，实在是有些怕他们了。因为要是被萨克森看见，还会以公事的合理借口把那维莱特留下来一块听与人沟通的技巧，在各种情况下的沟通技巧，最后是贝希摩斯顶着萨克森不赞同的目光来解救他。
萨克森是卖弄口舌和文字的好手。那维莱特看着手上这本教人如何审讯和通过套话来获取情报，有着奇怪名字的特巡队“教科书”——贝希摩斯在目录页写了“建议特巡队全体深入学习并上交学习心得和学习成果（已落实）”，陷入思考，自己要学一学吗。
在想出答案前，写出这条建议并实施的人先有了动静。那维莱特感觉握在手里的手指轻轻颤动，他低头看书，视线不曾偏移一分，留够空间给贝希摩斯理清现状。
“你、好？”
那维莱特看过去，巡视贝希摩斯的眉眼，躺在床上的人将身体侧过来，好奇疑惑地看他们相连的手指。交缠的手指没有分开，贝希摩斯也一直盯着看个不停，那维莱特做好了他询问现状或者二人关系的应对。
“我成年很久了吗？”
良久，贝希摩斯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问。那维莱特把膝上摊开做伪装的书交给靠椅边的机械人，拿捏不准他这样问的原因。他们第一次见面贝希摩斯就是这幅成年男性的外貌，又相处了几百年，贝希摩斯应该是成年了的……长生种的成年界限要怎么算呢？
“可能，我不知道你的具体年龄。”
贝希摩斯松了口气，面对那维莱特询问的目光说：“我估算了你的身高，一米九左右，我和你身高相似吧。”
他孩子气地鼓了鼓脸，小声嘀咕：“有点矮，我应该没成年，还能再长长。”
竟然是纠结这个吗？
“不用担心，这个高度已经很出众了。”
那维莱特其实也不确定事实是否如他所说，但贝希摩斯显然很相信他说的话：“太好了，我喜欢高点。”
坐在床边的人点点头，给贝希摩斯倒了一杯水。他没接，想了想还是躺正了。那维莱特想给他把被子盖上，也被拒绝了。
“我对这里很熟悉，”贝希摩斯认真地观察那维莱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死亡角度下那维莱特依旧好看得很，“我不认识你，这里也不是我该在的地方……却可以控制这里的内置AI。”
圆筒机械适时地举起电子板打出一个笑脸。
贝希摩斯维持着与那维莱特指尖交错的一点联系。
“你有权限，身体很熟悉你，记忆也有你。你是安全的？”
那维莱特举高手，把紧缠的手举到他面前。要是不安全，这样早该出事了；要是不安全还这样缠着，贝希摩斯也是心大。
“我潜意识里很喜欢你，这不对劲，但感觉还不错嘛。”
那维莱特看着贝希摩斯熟悉的脸展现出的不一样的表情和神态。贝希摩斯从未有过这样……活泼的表情，从那维莱特认识他开始他总是表情淡淡的。像经历种种后，激烈的情感都被消耗尽了，便只能这样平静。
贝希摩斯现在最爱做的表情就是弯着眼睛，既能藏一藏他过分锐利的眼，又能展现出平易近人的态度。说不上是在笑，只是弯着眼带出一道模糊友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