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看着我。”
听见那道清冽的声音,朱锦僵硬的脖子动了动,抬起头去看他。
楼公子正在对他笑,是很浅、很温柔的笑。
麻木消退,最先回笼的是疼痛,疼痛让人清晰地认知到这是现实。
朱锦一瞬间很委屈,又很难堪,凝结在他眼睫上的泪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他刚才都没有哭,现在哭了,更加不堪。
“您……不该来的。”朱锦痛苦地弓起背。
他的脸与手上利刃的距离一下拉近,楼悠舟怕他再伤到自己,温声问:“你不想希望我来吗?那我让别人来好吗?你先把刀给我好吗?”
“不……不……”朱锦只是这样说。
楼悠舟又靠近了一些,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渐渐用力将他的手拉开,不容抗拒地将刀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然后将它扔远。
朱锦攸然扑进楼悠舟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腰,无声地哭了起来。
楼悠舟被他冲得身形歪了一下,一手撑着地面稳住,一手轻轻覆在朱锦的后背。
这间厢房里发生的惨剧很快引起了众人的围观。玉奴赶到的时候,厢房门口已经围聚了一批客人,人群中弥漫着紧张而不安的气氛。
她遣小厮将人群驱散,又让几个经得住吓的花娘稳住那些客官,将厢房门合上,迎头便对上一个侍从的嘴脸。
对方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呛声道:“薛大人分明是被这个小贱人给害死的!”
玉奴看看地上那一滩血泊,再看看角落里披着一件外袍、正在发着呆的朱锦,和半搂着朱锦的楼悠舟。楼公子听见他的话,一记眼刀率先剜了过去。
侍从还在叫嚷:“我们已经有人去官府报案了,很快官兵就会来,你还是早些通知孔雀主,问问该怎么办吧!”
玉奴神情不大好。
薛贯裴是判户部事,在大虞朝廷的官职体系中,虽设三司总管全国财政,户部几乎无所职掌,但此官接受各地土贡,至时陈列于殿廷。薛贯裴今岁又获皇帝赏识,得赐新火,是朝中红人、地方官吏恨不得巴结的对象。但在官场上,薛贯裴从来奉公守法,甚至被圣上许以“清廉”之美誉,谁能想到私下里竟……
这桩事闹得实在太大,奈何孔雀主眼下身在皇宫,无法出面。玉奴只能先请几位去隔壁厢房暂待片刻,换身干净的衣服。
朱锦扯着楼悠舟的一片衣角,跟在他身后,经过玉奴时被她轻轻拉住,“是他强迫在先。”她用的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朱锦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楼悠舟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玉奴眼神直白地回视,郑重道:“孔雀洲不会弃人于不顾。”
楼悠舟朝她颔首,带朱锦离开。
李文怀在长廊折角处探头探脑,惴惴不安,当他看到世子殿下拐了个沾血的人回来时,头都快炸了。
“你!”他泄气地叹了一口气,将楼悠舟拽近,满脸悲愤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文怀在往来客人的议论声中,已经大致打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眉头紧锁,满脸的不可置信与困惑。在他看来,楼悠舟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置于一个两难之地。
李文怀敛起平日的嬉皮笑脸,不由肃然,低声警醒他:“人命官司不是小事!你是世子也无可奈何!”
而楼悠舟只是冷冷吐出四个字:“不平则鸣。”
李文怀脑子里的嗡嗡声瞬间变得更大了,就快被吵得耳鸣,在心里狂吠:“神他娘的‘不平则鸣’!楼世子你是吃错药了吧!?”
他的年岁更大,人情世故里摸爬滚打更多,有些事不是“平不平、鸣不鸣”能解决的。
李文怀干脆想甩手不干,让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见棺材落泪去吧!又想着怎么都是朋友,再劝一劝吧?说不定就听进去了呢?
楼悠舟打断他内心的挣扎,出声说:“温才兄,无妨。”
他的声音很干净,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让李文怀也不由平静下来。
楼悠舟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大哥马上就要成婚了,你不要跟我淌这一趟浑水。我么,好歹是皇亲贵戚,就算真有什么,我的家人也会设法保住我,不用担心……”
半个时辰之后,官兵乘船上洲,以“故杀朝廷命官”之罪捉拿朱锦。
“我跟他去。”楼悠舟披上披风,将近身的官兵都斥走,烦躁道:“他不会跑的。”
官兵自然认得南业世子,就算不认得他腰上坠着的玉佩也不是摆设。只是世子殿下护着的这位……他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意味不明。
李文怀根本拦不住,只能着急得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