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怀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待他伸出手,楼悠舟的匣子都空了。
“你这是做什么?”李文怀脸色一白,“你知道‘抛匣’是什么意思吗?”
楼悠舟神色淡淡地收回手,“不知道。”
李文怀凑近了,用气声说:“跟邀寝欢没什么两样!”
楼悠舟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实则心里发虚,干巴巴地说:“半匣而已。”
李文怀扯了扯嘴角,“你这半匣若是原价给他,他都能赎身了!”
楼悠舟低垂着眸子,瞥向窗外,不知是不是这半匣赎身钱冥冥之中的牵引,他一下子与那朱衣男子对上眼。
楼下此时正在清场,戏台上金铃太多,小厮们正帮忙扫,一般这时候别人都是仔细盯着,生怕小厮私吞。他倒好,抬着头,眸色坦诚地窥探楼上的客人。楼悠舟不挪开眼,对方就直勾勾地望着他,本来还犹豫的神色转逐渐化作坦然,又转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李文怀看着楼下人的小脸变了又变,啧啧哀叹:“瞧瞧,这小倌儿分明是看上你了。”
小倌不敬的举动被龟奴看见,连忙制止,将他拉走。
楼悠舟偏开脸,还算淡定地喝了一口醒酒茶,“拒了便是。”然后整理手中的牌。
因为那一曲剑舞,过场的《破天门》都显得黯然不少。
楼悠舟将手中牌递给被吵醒睡不着的阿才,嘱咐他一声:“别输了。”起身活动一下脖子,让开要跟出来的小厮,只身走出厢房。
下楼,跑廊里的端茶送菜的小厮步履匆匆,见了他略欠身便掠过,楼悠舟喊住一个问路,解手后回到曲廊里。
东楼里又传来开场的丝竹声,此时人声遥远,像隔着一层雾,楼悠舟回程的步子缓慢,左右不急这一时。
走入拐角时,身后传来渐近的哭声,混杂着被拖曳的脚步,凌乱又失真。“妈妈不要呜呜……”是少女的哭声。
他转头一看,初来时的小引蝶被东楼老鸨挟持着往前走,见小引蝶脱力跪坐在地,老鸨毫不留情扇了她一个巴掌。这个略有些壮的女人手掌厚实,小引蝶半张脸顷刻间高肿起来,她敛了声息,顺从地被老鸨拉走。
她们在另一条廊道上,往西越走越远。
楼悠舟的声音被沸水入油锅般的欢呼声盖住,秀眉一蹙,脚尖轻点地面,飞身翻入另一条廊道,跟过去。
接连推开几道机关门,穿越几块轻纱帷幕,楼悠舟停下脚步四下环顾,却发现已然将人跟丢了。
与东楼相对的这栋木楼内里布局繁复,隔间甚多,曲道屏风更是一重接着一重,空气中还熏着冲鼻的香味,不知是从地面还是墙壁里渗出来,如一把无形的巨锤,将楼悠舟砸得晕头转向,酒气趁此时反上来,让他的意识更加不清醒。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知又误入了哪方“藕花深处”,周围环境愈发陌生,等到耳边响起细碎又狎昵的叫声,楼悠舟才猛然惊觉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床榻上的两人正在情动之处,没有发现帘幕后的误入者。
帘布轻摇,烛火闪烁。
两个身影,两道声音,交叠、顶撞、痛呼、亲吻、水声……
绯红色迅速冲上楼悠舟的面颊,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心跳如擂鼓,四肢也发麻。
他狠狠咬一下嘴唇,已无暇顾及会不会打扰正在欢愉的两人,趔趄几步赶忙退了出去。
“公子?”
楼悠舟身前晃过一道红色身影,他正兵荒马乱着呢,遇到个直立还清醒的人差点就“阿弥陀佛”跪下谢他了。
楼悠舟攥住对方的手腕,心力憔悴道:“带我走。”
对方先是一怔,然后受宠若惊般回答:“好……好。”又主动承担了搀扶他的工作。
楼悠舟心绪纷扰,于是由着对方动作。拨开一道又一道门,他们步出这“迷宫”。
东楼的闹声逐渐安歇。
楼悠舟镇静下来,定了定神,示意不用对方再扶着、可以离开了。对方目送楼悠舟走了两步,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就维持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入了东楼大堂,远远看去,李文怀一众人正在堂里,俯身跟龟奴说着什么,其间有人看见了他,朝他挥手,李文怀也循声望过来。
“殿……公子去哪里了?让我等找得很是辛苦!”一行人里其中一位想要表达关心,却险些说错话,怯生生偷瞟李文怀。
李文怀眼下正被其他事夺走了注意,没理会他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好事”。只见他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楼悠舟身后的朱衣少年,停留片刻,继而看向他们来的方向,目光缓缓逡巡一遍,最后才落在楼悠舟身上。
李文怀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凑近了说:“我原来以为贤弟对这类事并不感兴趣,现在想来,贤弟应是未遇见对的人,所以情窍未开啊?如今既遇良人,便是这么迫不及待缠绵其中了?”
他有几个词的咬字极重,言语戏谑。即便楼悠舟今日醉得不省人事,也能听出其中意味。那是男人之间无需多言就能感知的情绪,带着调侃和一丝艳羡。
楼悠舟循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转头看去,见那朱衣少年——正是跳了一曲剑舞还受楼悠舟“抛匣”的那位,双手正有些无措地绞在一起。
李文怀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懂,见楼悠舟也看过来,又有些促狭地低下头,耳根子的颜色更红了些。
楼悠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该怎么跟双方解释清楚?这简直是天大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