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县南山脚下，夜半三更时分，山野寂静，虫鸣清晰。四周如浓墨般漆黑，微弱月光勉强勾勒出坟墓的轮廓。
一道火光被点亮，沿着石板铺就的小路往里走，夜风将两侧柏树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
“传说……”楼悠舟刚起了个头，晏将行抬手就往他肩膀上抽，“噤声！”
楼悠舟吃痛，嘶气揉上自己的肩膀。
唐沁林拿着火铳往四周一照，景弛立即道：“找到了。”
“这一块是新土。”她拿起铁铲，一点不犹豫直接开始掘土。
唐沁林确认碑上姓名无误，轻声念了一句“叨扰了。”也动了铲子。
“这好么？”楼悠舟抱起手臂，一副闲人模样。
“命案要紧。”晏将行对他说，“还不来帮忙？”
楼悠舟摊一下手，“我的铲子呢？”
晏将行默了片刻，没头没尾地问：“你不是有‘敛长空’？”
“那怎么行？！”楼悠舟当即反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敛长空’怎么能拿来掘土呢？”
晏将行冷哼一声，“我看你也没那么爱惜它。”
楼悠舟朝那两位姑娘之一，“哪个是要验尸的？我来干这体力活。”
景弛把铲子递给他，没多问。
挖坟要比埋葬辛苦得多，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看见棺材。幸好柳家式微，买不起多好的棺椁，否则他们四个就算是挖到明天都挖不出来。
晏将行将铲子嵌入木板缝隙，用力一撬，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棺材板被打开。
楼悠舟先退为敬。
晏将行看看这边的进度，并不需要他多做什么，于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往柳氏祖坟边缘走去。
楼悠舟手边递过来一只水壶，他看看水壶的主人，笑一下接过去，喝了几口水，勉强把那阵反胃感压下去。
“多谢。”
晏将行将水壶拿回来，很自然地也喝了几口，楼悠舟悄然将脸扭过去，看向晨曦微薄下的南山松林。
他们吹了片刻晨风。操劳了一晚上，蓦地停下，一时间倦意回笼。楼悠舟找了块干净的巨石靠上去，拍拍身边的位置，让晏将行一起。
楼悠舟打了个呵欠，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晏将行把玩着手上水壶，漫不经心地说：“你不也没问我。”
“哼哼，因为我猜出来了。”楼悠舟笃定，“你们是来办案的。那个小仵作腰上配的皮革带是大理寺制式，加上我来宿县这几天，又偶然听闻县丞刚将妻儿风光大葬完呢……是不是很厉害啊？”因为困倦，他的话有些飘飘的，声音越来越低。
晏将行不理他，半晌听见身边没动静，转过头，发现他已经阖眸睡着了。
等楼悠舟被晏将行叫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凶器是生锈了的刀，单刃，行凶人手法很干脆，一击毙命。”唐沁林用长钉再次封定好棺木，朝两个“壮士”说：“可以盖土了。”
楼世子顿时泄了气，虽然怨声载道，但迫于宁王殿下威严，不得不再次拿起铁铲，任劳任怨。
“你要怎么感谢我？”楼悠舟将磨红了的手掌伸到晏将行面前，逼他看自己受苦受累后留下的痕迹。
晏将行毫无愧意，“你自己要跟来的。”说罢便抬手跟他击了个掌，轻轻的，跟抚摸没什么两样，楼悠舟乖乖把手缩回去了。
“来喽！四位客官，这是你们的面。”街边早摊的老板将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桌。
“我们不赶紧回柳府吗？”唐沁林有些担忧。
晏将行从容地从竹筒里抽出筷子，“眼下已是日上三竿，柳府的人要发现早发现了，不差这一时……你，不想吃？”晏将行给楼悠舟递筷子，好久都没人接。
楼悠舟回神，接过，轻声道谢，夹了好大一筷子就往嘴里塞，吃得很是卖力。
唐沁林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又看看身边，景弛正事不关己地小口小口吃面。
回柳府的路上，晏将行多次劝说楼悠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楼悠舟却说：“我翻过柳府的院子，淌过一条河就到了，这条路比较快，还是昨天刚知道的。”
晏将行听完后步子都加快了不少。
唐沁林悄悄拉住景弛的袖子，附耳私语：“你有没有觉得，溪公子一遇到这位公子，就变得有些……不同？”
景弛摇头，唐沁林就让她再好好看看。
景弛盯着他们的后脑勺看了半天，终于，淡淡道：“他们死了都挺好看的。”
唐沁林无语凝噎。
四个人干脆从柳府大门进，侍从来开门的时候诧异一瞬，惊愕地问：“大人们何时出的门啊？”他眼里不仅有疑问，还有些心虚。
唐沁林眯起眼睛，眸光锐利，问：“县丞人呢？”
他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众人闯进去一看，早不见了柳莱身影。
“他到哪里去了？说！”唐沁林拿马鞭绞住他的脖子，看上去狠辣果决，实则留有余地。一旁的侍女见状惊慌失措地跪下，“老爷去京都了！”
“京都？”楼悠舟歪头，满脸疑惑，“去京都做什么？”
那侍女哆哆嗦嗦，迟疑地望向别人，晏将行冷声问道：“你可知道包庇是何罪责？”
侍女连忙磕头，一咬牙，坦白道：“老，老爷去京都是，找……相爷。”
“相爷？”楼悠舟顿悟，“柳江！？”
“找他做什么？一句话说清楚！”唐沁林拿马鞭又在那侍从脖子上多缠了一圈，微微用力。
“要钱！”被她绑着的侍从急忙开口，生怕对方真将自己勒死，“老爷去找相爷要钱！”
原来，这个柳莱虽住着柳家祖宅，被人一口一个“老爷”地唤着，然而实际上却未享受到多少作为老爷应有的待遇。相反，柳家那个不被看好的私生子柳江，却出人意料地一跃成为了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