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光亮透过头顶的窗户照进车房里,三重子才意识到又是一夜过去,她甚至无法回忆过去的两日自己究竟有没有休息过,只是觉得当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件事上的时候,身体就再也无法感知到时间在流逝了。
不过迟来的困意还是在调试完最后一个部分之后狠狠砸在了她的头顶,想到订购的另一批零件还在路上,她便和先前一样裹紧了那条毛毯在角落蜷缩着身子,闭上眼沉沉睡去。
仅仅躺下不过十多分钟,她还没能彻底入眠,听着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匆匆跨进车房,同时伴着愉悦的语调。
“要不要和我们去海边看日出?”
她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摸了半天找到眼镜戴上,缓缓坐起身,迷迷糊糊间看到对方在自己面前半蹲下,不知道是不是医生处理得有些潦草,牧智司额角那道伤疤很时明显。
可惜对于一个连着几日没有睡过完整一觉的人来说,大脑的正常运作系统已经被睡眠系统代替了,虽然她这会儿看起来没有睡着,但其实感知和理解外界一切的功能都一起停止了,她只知道牧智司在对她说话,至于话语内容是什么,她完全听不出来。
因此见到三重子的反应依旧迟钝,男人拿过毛毯,伸长手臂绕到她身后,结结实实把她包裹住,然后二话不说弯腰扛起女生走出了门。
“你这家伙在玩什么绑架游戏?”副驾驶座的黄毛降下车窗,皱着眉头看牧智司单手打开了车门,将三重子轻轻放在座位上。
“她几乎三天没离开车房了,每天就啃两个饭团,”牧智司发动了汽车,“再不带她出去转一圈,我担心她活不到我出国那天。”他说话时瞥了一眼后座,女生抱着膝盖呆呆看着前方,似梦非醒的样子。
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前,昏暗的天色在逐渐被东方一片白破开,红日一点点跃出海面,海风钻进车窗,拍打着她的脸颊,停转的思维也慢慢恢复了正常。三重子伸手掀开身上的毛毯,往一边挪了挪,她伏在窗边,双眼被波光粼粼的海面闪得发酸,原来他们是要来看日出。
车最终停在了一片安静的海滩旁,此时太阳已经基本露出了全貌,天已大亮,他们没赶上最后一刻,牧智司有点可惜地拍了拍方向盘,然后和黄毛俩人一起下了车,顺便还轻敲了两下后面的车窗。
她眨了眨眼,呆愣了几秒也打开了车门,沙滩上的沙子很软,薄底的帆布鞋每踩一步都好像要陷进去似的,低头看了一眼鞋面上的沙粒,这种感觉对三重子来说很陌生,因为她只知道山上的每块石头都是光滑而坚硬的,所以踏出的每一步都实实在在。
而山上的日出,总是从某一点开始的,她记忆里最经常见到的,是照射在佛像上的那一束光。祖母从小就提醒过三重子,不要抬头直视佛像,那是不敬、是亵渎。可那些在佛堂里度过的日夜里,三重子总是会在那时候抬起头来,视线追着那束光跑出佛堂那扇方方正正的门,然后去向广阔无垠的天空。
此刻海鸥从不远处飞过,穿过朝霞奔着升起的太阳腾空而起。她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内咚咚响了几下,心脏好像自己在颤抖似的。接着牧智司就开始像个幼稚的高中生一般,他三两步向前跑进了海里,浪打上来时弄湿了他的裤脚。
“我一定要带你们所有人去巴黎!”他冲着大海大喊道。
“每次都是这句话你也不腻,”黄毛笑着也跟上去吼了一声,“我们要一起去巴黎!”
说罢两个人同时转头去看三重子,女生总是躲在框架眼镜后的双眼充满了神采,和往日里和他们说话时的样子很不同。牧智司其实至今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答应来他的车队帮忙,不需要报酬,也不需要其他的东西,却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只不过这个救世主喜欢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而已。
他突然有点期待三重子也能来一两句青春的呐喊,然而女生只是朝前走了两步,海浪轻吻过她的鞋头又缩回去,最后望着远方一字一顿说出了一句:“海鸥小姐飞远点吧。”
“啊?”黄毛再次皱起眉头,“虽然不指望你会留在我们车队,但是你这个年纪就没有什么对未来的畅想吗?”他两手在胸前比划着。
“未来……”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从不去想未来的事情,只会在乎眼前的东西,何况她从不觉得未来是一定要带给她什么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时候,考虑回报总是一件不划算的事情。
“这小孩儿真奇怪。”黄毛看向牧智司,指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