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雪天里回眸的照片,飞雪翩然。
只是看着照片,冬季的冷冽似乎已扑面而来,裹挟着呼啸寒风在耳边肆虐。
只一个感受,冷;一种温度,寒。
照片被翻过来,上面还用钢笔写着两行字,这字体柴璟竟有些熟悉,他在脑海中搜寻。
【少爷,您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人,如白雪般,洁净、飘逸、无暇。看到飘雪,我就想起了你。我能独自挨过无数个严冬,却无法见你第二次回眸。不知道这行剖白能否入你的眼,但我还是要说,我喜欢您,请您一直纯粹下去。】
【我走了,请少爷勿念,也请少爷忘记我。】
真是不死心啊。柴璟神色暗淡几度,而后眉心一跳,又是孟瑞。所以,那个自杀的年轻人、那个身上二十枚肿块的人、给他们提供医疗价值的,竟然就是孟瑞么?
苟枫转过身,目光从湖水上移开,看到柴璟眸中诧异的神色,薄唇轻启:“怎么?”
“没事。”柴璟遮掩眼中的诧异,神色恢复如常,默默把照片收好,去牵苟枫的右手。
十指相扣。
柴璟心中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别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复杂,他不知道要怎么说。
于是他漫不经心问道:“那个孟瑞……”
闻言,苟枫的表情有片刻的茫然,他抿了抿唇,拧眉,垮着脸,不满地看他:“老提他做什么?”
“没什么。”柴璟看向清澈见底的湖水,万条水波如一床流动的透亮被单,在他眼前徐徐漂过。
“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苟枫眯了眯眼,天际飘来一片厚厚的白云。
白得晃眼,又很低,触手可得似的。白云和白雪不一样,一个飘忽柔软,一个冷冽厚重。
他好像无端想起某年的一场纷然大雪,在他记忆边缘,险些要遗忘。只记得万物皆白,也是这么白得晃眼。
他眨了下眼,顿了顿说:“我还是我更喜欢白云,不喜欢白雪,太寒。”
有关下雪的所有记忆都会被抹去,不是现在,就是以后,总之,留不住,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就是再雪白,再纯净,再怎么银装素裹,万里雪飘,风光无限大好,也不会在他的心尖留下一丝痕迹。
即使偶然留下一点行径,终将会被抹去的。连同“厌恶它”这种感情,都会不着痕迹,一律抹杀。
对孟瑞,苟枫就是这种想法。
苟枫幽神广阔的记忆长河里不会有孟瑞任何的身影和音容。
正如他那句淡淡的,“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这是流出肺腑的真言。
随着时间流逝,苟枫会彻底否认孟瑞曾经存在过,现在他已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但还是知道孟瑞这两个字,经时间洗涤,孟瑞就不会存在了,他也确实不存在了。
孟瑞于苟枫而言,连陌生人都不是,他就是不存在。
是无。是空。
柴璟手抵住口袋里的照片,腿伸直站着 ,这是一个帅气逼人的插兜手势,下方尽是他的长腿,他神色认真,提议道:“以后每一个冬天,我们都去南方度过吧。”
“以后”,即将来,即未来。稀奇,柴璟竟然开始规划未来了。曾经是将死之人时,对“未来”二字不闻不问,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人生阶段,不敢祈求,不敢高攀。
苟枫挑下眉,点点头批准:“好啊”。
而后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受柴璟感染,也开始规划未来。
曾经,他不敢幻想未来,现在,他也有未来了,他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真是天赐的宝物。
他声音爽朗,手点在那个肿块上,带着希冀道:“三个月后,我们一起做手术,把这烦人的玩意儿摘了。”
柴璟深深吸一口气,也在笑,眸中碎着熠熠星辰,闪着亮光:“好啊。五个月后,我们一起参加比赛。”
苟枫用臂肘撞他一下,野心勃勃,扯出一个势在必得的表情:“到时候咱俩比比,看谁厉害。”
而后他笑得更肆意,眉眼弯弯,继续自信道:“我觉得还是我更厉害一点。”
柴璟被他撞得往外一趔趄,站定后漫不经心地靠在栏杆上,这个姿势挺性感,蓝色衬衫紧紧包裹住他荷尔蒙弥漫的肌肤,只领口处松了颗纽扣,慵懒且随意。
“嗯……”他思索片刻,凝视苟枫凑近的脸,半笑不笑道,“这个无所谓,在床上我厉害就行。这个必不可逆。”
苟枫脸抽了抽,抬脚踹他的脚踝,工整的西装裤沾了些灰尘。
他咬咬牙,不服气道:“下次换我上。”
不自量力。
柴璟并没有戳破少年人薄纱般的自尊,而是噗嗤一笑,一把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宽阔的胸膛稳稳支撑他的身躯。
他眯了眯眼,挑了下眉,挑衅道:“在上在下,咱各凭本事,你情我愿、愿赌服输的事。”
苟枫被柴璟用力狠狠摁在胸前,听到怦怦心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柴璟的。
他挣了挣,挣不了分毫,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于是便抱紧柴璟,头主动凑近柴璟的脖颈,留下一个轻轻的吻,转瞬即逝。
“我好幸福。”他说,不由得鼻尖一酸,有一种想恸哭的冲动。
“我也是。”柴璟说,轻轻捧起他的脸,拂去正在眼底滋生的水泽,凑近润泽的唇,发狠地吻上去。
片刻后,柴璟放开苟枫,看着胸膛剧烈起伏的苟枫,等着他喘气缓过来。
他说:
“别怕幸福,这是你应得的。”
“也别怕挫折,我会陪着你。”
苟枫的耳廓有些发软发烫,他垂下眼眸,低低地“嗯”了一声。而后就听到柴璟的一句。
“我爱你。”
“那一拳,真是打在我的心尖上。梦都被唤醒,魂都被勾走了。”
“喂,你能不能别……”苟枫脸骤然涨红,他神色躲避且略显慌张,手抽出来抵在柴璟靠过来的衬衫上。
光天化日之下,能不能别随地随时大小表白。
本少爷非常、非常不适应。
特别、特别不习惯。
“说你爱我。”柴璟笑着说,他力气大,肩膀宽阔,一直往下压,苟枫循循躲避,腰快弯成弹弓,因了护栏的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快说。”声音里带着点儿诱哄和威逼,柴璟双手支在护栏上,把苟枫圈在怀里。
两人一拳之隔。
“说。”
两人一指之隔。
谈起“爱”,苟枫是茫然无错的,也是不知其意的。他知道喜欢的悸动,却不知爱的深沉。
总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很遥远,它负着厚重的责任与担当,连接一个家庭的长久与美满。
家庭,就单单不只是自己一人。
爱是担当。
他薄薄的、平直的肩膀,是否有这个能力承担厚重的“爱”呢。
苟枫并不确定,他脑中也很混乱,愣神且羞涩地看着柴璟。
风凶猛地灌进来,把他的衣摆高高吹起,他的视线被摆动着的碎发遮掩。
东桥上的人群越聚越多,老少都出来散步,有些年轻人骑着电动车往这里瞥一眼,看到两个大帅哥在这里,气氛颇为暧昧,以为是浪漫的表白现场,便往这里助攻大喊:
“在一起!”
“在一起!”
“你快说啊。”
“……”
苟枫抿紧唇,浓密的睫毛轻颤,脸上羞红,他抬起手臂就要遮挡自己,往这里看的人实在太多了。
“你别挡。”柴璟压下他的手臂,下垂手去捉他的手腕,然后是手指,对戒闪烁。
“走吧,回家。”
柴璟没再要求他说“爱”,面色平静,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只是嘴角往下略微压了压。
而他却慌了心神。
风吹散他们额前的碎发,额头有些冰冷,手却炽热滚烫。
苟枫被牵着手,双脚木然地往前走,满脑子的爱是何物,满脑子都是柴璟失望的表情。
“我没有生气。”柴璟似是看懂他内心所想,停下来低头看他。
“但我要说,你有能力承担爱,你爱而不自知。”
“这样吗?”苟枫眨眨眼,好看的双目亮晶晶的。
他低下头,看着漆黑粗糙的地面,更衬得他衣服和皮肤白亮。
他拧眉想了想,开始扪心自问。
若问他此生要与谁共度一生,非柴璟莫属。
若问他要与谁组建家庭,非柴璟莫属。
若问他有没有勇气迎接将来的一切,他自然是不怕。
像是在做一道数学证明题,已知结果和条件,他要一点点地去论证,让结果合理,让自己的心敞开,也让自己的思绪明晰。
再次抬眸时,眼底混沌的疑惑荡然无存,他认真且专注地说:
“我爱你。”
柴璟眉眼弯弯,扯出一个明显的笑纹。
一位大叔沉浸式地哼着歌与他们擦肩而过,手机也播放着一样的音乐。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矗立在彩虹之巅”
“就像穿行在璀璨的星河”
“拥有穿越平凡的力量”
“……”
苟枫也握紧柴璟的手,摸到那个冰凉的戒指,转过头,笑意在眼眸里流转。
他清亮的声音在风中破碎。
“走吧。去怒放生命。”
柴璟却听到了,握紧手,勾唇微笑,“走啊。”
他们是恋人,是爱人,也是对手。
他们不再是将死之人,而是有着蓬勃生机、浴火重生的人。
有的是时间去追梦,有的是精力去深造。
无限青春,大好年华,怕什么雨雪风霜,惧什么宇宙无穷。
“千万人,定有我这一个!”
苟枫这么想,柴璟也这么想。
曾经,“未来”二字于他们而言,是不可道破的禁忌,是难言的隐痛,还是可望不可及的痴想。
因过早得知将死的命运,便不做无谓的挣扎,等待天命降临。
今非昔比,现在,未来是什么呢?又在哪里呢?
以前不明确,现在还不明确么?
苟枫低低笑了,西北方刮过来的疾风把他的声音渡到另一个人的耳畔,恍惚间惊散沉沉湖面上的一群野鸭,又掀起水波涟漪。
他说:
“是天堂。”
“在脚下。”
这清亮贴近的声音势如破局,有恃无恐,从耳畔快速滑过,蛮横又不讲理地直接灌入柴璟的内心。
而柴璟那曾幽闭的心门,隐匿在层层血管、嫣红深处的心扉,早已被面前这人俘获,心甘情愿地自动敞开,虔诚地等待这一道天籁。
他垂下头,眼眸锃亮清澈,目光在苟枫的笑靥上流连反转,片刻后,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捏在苟枫下颌上。
“你……”
苟枫眼皮一跳,目光呆滞几秒,下颌处的指尖极有质感,温暖和酥麻丝丝缕缕从那处攀爬至别处。
柴璟一手往下绕,锢在他的腰间,低头,不由分说地吻下去。
“唔……”
千言万语,尽在一声闷哼中。
尘寰浊世,有你有我,一路同行,所到之处,万物复苏,柳暗花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