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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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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明媚刺眼的太阳光从透明的窗帘洒过来,房内一片祥和静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掐着一根细烟,淡蓝色的烟嘴濡湿,柴璟眉目半阖,神色难辨,他轻咬着,口腔内弥漫浓郁的薄荷味。

视线下垂,目光在少年熟睡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紧紧凝视。

白里透着绯红,昨晚苍白的脸颊,此刻却红的有些异常,饱满的嘴巴微微张开,湿润锃亮,唇瓣有些红肿。浓密、长而翘的墨睫根根分明,一动不动,在眼睑下划出一道平整的灰色阴影。

乳白色睡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子外面,欲盖弥彰,却怎么也遮盖不住一身的旖旎红痕,脖颈那儿更是重灾区。

修长如天鹅颈,布满星星点点的红。

柴璟弹了弹烟灰,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他昨晚没控制住,可以说是相当放肆凶狠,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猛烈也最难忘的一晚。

想到苏钰叮嘱的话,别欺负他。

他真是狠狠欺负了苟枫一次。

好像在攫住一个正在往下坠落的绝望的灵魂,他用力地凿弄,要把自己的魂灵都释放出来,去拉苟枫,去拯救他,毁天灭地。

有时,他都分不清,到底是他在拯救苟枫,还是苟枫在拯救他。

当亲眼目睹别人的死亡时,他也不可抑制地恐惧,只是他面色不显,无法直接外露出来。

他的怅惘与悲恸,隐而不显,只深深埋在内心,可它们却明晃晃地摆在苟枫身上。

苟枫是外在的他,他是内在的苟枫。

所以,是苟枫在拯救他的吧,他那无处安放,也溢满恐惧的心,也亟待拯救啊。

蓝色的薄被上放置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照片。

全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不同表情,不同神色,不同动作,千姿百态。

全是苟枫。

照片大多是从不同角度偷拍的,有苟枫在苟家时睡觉的侧颜,吃饭时挺直后背的身影,以及上学路上一个漠然的回眸。

他看得认真,爱不释手,这些都是他不曾知晓的苟枫。

带着新奇和好奇,他试图从照片上苟枫的神色中,找寻他过往的点点滴滴,探寻他幽闭的内心。

没有相遇前,这家伙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知道要死了,怎么说服自己好好活着啊。

“在看什么?”苟枫醒了,轻眨双眼,神色怠倦,声音暗哑得令他一愣。

旋即,想到了什么,脸上又一羞,染上薄薄的红晕。

“你的照片。”柴璟说,见苟枫醒了,他就要把烟头掐灭。

苟枫忍着浑身要散架的疼痛,艰难直起身子,揽过他夹烟的手。眼尾淡淡扫过那些照片,见正是自己,只是顿了顿,再也没什么反应。

“给我,我也要抽。”他哑声嚷着,倾身,微张开嘴,一片湿热的红润里包裹着一片密密的小白牙。

柴璟把照片放在床头桌上,咬着烟嘴垂眸看他,目光流连在他若隐若现的小巧舌尖上。

因昨夜的疯狂,他很清楚它的紧致和魅力。

销魂二字不足以表达其中的切身感受。当时他无比愣然,却也十分享受。

脸倏然发红,柴璟偏过头,手压在苟枫头顶,用了些力道,安慰似的揉他的短发。

“你别抽,你明明不会抽。”

“那你教我啊。”苟枫盯着他嘴里猩红的烟,喉咙滚了滚,是真心想尝试。

“不行。”柴璟一锤定音,在苟枫的注视下果断掐灭那支烟,连着烟灰一起扔进垃圾桶。

“没劲。”苟枫抿了抿唇,瞬间绷成一条直线,如山脊般挺立的鼻梁发出一声冷哼,双目微阖,恹恹地看着他,还伸手推他一把。

看起来真挺不高兴的。

柴璟轻轻揉着他的头发,凑近他,用空闲出的那只手捉紧他的手,问:“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苟枫愣了下,下意识地否认,抬眸时眼里载着一团怒火,咬着牙说,“你是在,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醒来后他最不爽的就是,昨晚自己晕了过去,现在的衣服也不是昨天的那套,明显被清理了。

这场持久战,自己输惨了,挺丢人的。

柴璟早已看出他内心所想,促狭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哪儿敢瞧不起你啊,你昨晚那么盛气凌人,我都不敢不从。”

“……”

苟枫抿着唇,偏过头去看着窗外,不是很想承认,也不是很想面对柴璟。昨晚他的情绪太异常了。

因为太难受,就想用别的方法填补内心。

沉沦间,他似乎也感受到柴璟和他一样的想法,亟待着被填补。

柴璟双手环过来,圈着他,用冰凉的手指按摩他发酸的地方,力道轻柔。

苟枫微微眯起眼睛,身子又软成一滩水,内心也软软的。

“这些照片是你寄来的吗?”柴璟看着他问。

“嗯?”苟枫疑惑地回,坦诚道,“不是我。”

“奇了怪了,门口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盒子呢。”

苟枫眉头紧皱,内心也是一团乱麻。

柴璟倒是想到了某个人,还不太确定。

等苟枫身体不那么酸痛了,柴璟让他再歇一会儿,拿着盒子出去做饭。

来到客厅,柴璟直接把照片全部倒出来,果不其然,纸盒底端放着一封薄薄的信笺。

他百分百确定这是谁的杰作了。

面色一沉,目露寒光,柴璟不知道孟瑞那垃圾又要搞什么鬼。挺烦人的,怎么都赶不走。

他粗暴地撕开信笺,拧眉注视纸张上的一行字。

【少爷,十八岁生日快乐!】

然后就没了。这次倒是挺正经的。

柴璟没把这封信放在眼里,看过之后就撕了个粉碎,当做无事发生,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苟枫洗漱出来,看到自己的餐椅上放了个软垫子,再看到自己的食物只是令人乏味的清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又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他冷着脸,有些怨气地瞪着柴璟,一把将软垫子抽离,扔在一边,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椅子上。

脸顿时抽了抽。

柴璟坐在他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手里拿着被扔掉的软垫子,突然出声:“不疼么?”

苟枫捏勺子的手发都在白,咬了咬下唇,绷紧声线,嘴犟道:“不疼……”

“哦,那就好。”柴璟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作势要把垫子真的扔了。

苟枫闷着头喝一口粥,匆匆咽下后,头也没抬,声音跟蚊子哼似的:

“别扔,我坐。”

他的手抓着柴璟整齐的衬衫下摆,无意识地轻轻摇了摇。

柴璟眼里溢满笑意,还挺享受这样,小酌怡情。一把将苟枫拎起来,又将软垫放在椅子上,整整齐齐。

他笑着道:“嗯,不扔。你坐。”

……怎么觉得这人是故意的呢?苟枫坐着想,心里更气了。

两天后,柴璟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在这之前,他从未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因为医治毫无进展。

电话那边的医生严肃认真地说了句什么。

挂断电话后,柴璟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苟枫蹙着眉过来,观察他的反应:“怎么了?医生说什么了吗?”

柴璟尽量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和欣喜,却还是无法抑制地抓紧苟枫的手臂。

苟枫被抓得发疼,他用了些力道拍掉柴璟攀上来的手,冷声问:“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轻轻颤抖,指尖也轻颤。

真怕是什么噩耗。

柴璟突然抱紧他,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亦是颤抖着的。

苟枫愣了下,把脸从柴璟胸前艰难挤出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也许有救了呢?”

———

“真是奇迹。”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眼镜后面的眼睛闪出诧异的光芒,“这样契合的试验品,千载难逢,转机在98%以上,可谓是十拿九稳了。”

听到这个数字,苟枫和柴璟对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苟枫思索片刻问:“之前不是说,必死无疑了吗?怎么突然就……”

他见过自己身上的肿块,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像大拇指那么大了,而柴璟身上这样的肿块,有两颗。

“你们患的是同一种新型癌症,之前我们确实对此束手无策,但是,”医生摩挲着手中的钢笔,似是也不相信这样的命运安排,十分诧异道,“一周前,东桥那儿,有个年轻人自杀了,法医是我的朋友,解剖尸体后发现年轻人体内有大量的肿块,整整二十颗。是和你们一样的癌症。”

苟枫倒吸一口气,二十颗,岂不是……早已病入膏肓。

“这就给我们的治疗提供宝贵的实验体,慢慢研究,制作出抵抗癌症的药物是指日可待的,你们现在的情况还很轻微。完全不用担心了。”

柴璟疑惑:“那位年轻人叫什么?”

“他死前亲口指示我们,不能提供身份资料,你们还是不要好奇了。”

医生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也渴了,捧着茶杯闷头喝水,目光不似往常那般严肃清冷,反而越来越柔和,带着劫后余生的欣慰。

他放下茶杯,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看向苟枫和柴璟,以朋友的口吻开口问道:“两位,这两年不好受吧?”

岂止是不好受呢?

被死神盯着、紧紧追赶着,时时提心吊胆,分秒惶恐,一把血淋淋的刀随时时刻都能结果了他们,要了他们的小命。

有过多少挣扎和绝望的时刻,有多少个夜晚是在噩梦中醒来,又有多少次撕心裂肺地呐喊,逼问上苍,自怨自艾。

岂止是不好受呢?

是真真正正的,虽生犹死,生死不如。

一颗心,一个身,都四处飘零,像是不属于自己,既不完全在人间,也不完全在地狱,像是处于中间地带,踽踽独行。

苟枫十八岁,却感觉自己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当奇迹真正发生时,回望从前的种种,多少事游荡在脑海,把它们挨个儿抽离出来时,又一个个模糊起来,只有心尖留有淡淡的阵痛,以示曾经不是虚空。

多少事,付笑谈;回首看去,风风雨雨,也不过如此尔尔。

苟枫和柴璟对视一眼,面带释然的微笑,正色道:“不好受也过去了,没必要再耿耿于怀。”

医生双手交叉在胸前,点点头,也笑了。

两人从未如此开心地离开医院,从前,对于医院,对于诊所,对于医生,内心总是惧怕的,总担心“死”这个字眼突然冒出来,好像是一种惩罚。

眯起眼,看着拥挤的人潮,苟枫的心怦怦直跳,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自己的生命。

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隔着薄薄的衣衫,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按压在下腰处,指尖轻颤,抚过那处凸起的肿块。

曾经,多么痛恨它、害怕它,如今,已经不足为惧了。

有些恍然,那些日子一晃而过,似是惊鸿一梦,不是真假,难辨虚实。

“柴璟,我不是将死之人了。”苟枫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漏了风声。

“嗯,”柴璟低低应了一声,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暖意直抵内心,他与他并肩站在街边,一齐望着人潮,语调轻快,“我也是。”

“我们解放了。”

解放了,也释然了。

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先苦后甜,到底留有一条小命。

是庆幸,是欣喜,已经分不清了。

“我们去东桥看看吧。”柴璟说。

东桥,那个同样患有癌症的年轻人自杀的地点。

去看看吧。

东桥这里风很大,人也很多,护栏之下,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之外,是十足的烟火气。

“你来过这儿吗?”柴璟问他。

“嗯,来过的,”苟枫回,眯起眼看湖底那条正在游动摆尾的小鲤鱼,风把他长而翘的睫羽吹得一抖三抖,“似曾相识。”

“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来过了。”他继续说,表情带着疑惑,苦思冥想,也无法在记忆长河里搜寻到。

“我是第一次来。”柴璟说。

双手扶着护栏,余光瞥到了什么,他凝视缝隙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把它抽出来,低头看一眼。

是一张苟枫的照片。

照片中的苟枫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脖颈围一条米白色围巾,鼻尖和耳朵冻的通红。

皑皑白雪中,苟枫一人走在这东桥,踩着厚厚的积雪,留下几个孤独的鞋印,似是意识到有人拍他,转过身,一个漠然的、略带疑惑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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