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们各就其位,随时开演,千姿百态,真真假假,太难琢磨。
苟枫低头看着身上华丽的裙子,一层又一层,上好的面料贴着他的身体,但他却看厌了。他其实也觉得自己很幼稚。用这种方法反抗,是很自不量力的,没有成效不说,还惹得一身祸。
但惟命是从他办不到,奴颜婢骨更是做不到。
他狂,他傲,他目无尊卑,又怎样?
他要尊敬他自己都不认可,自己都鄙夷的长者?痴人说梦。
苟枫一把扯掉身上的衣裙,薄衣无声落地,他看也不看就将硕大的衣裙扔进垃圾桶里。
夏季夜晚的气温还很高,即使上身空无一衣他也没有感到寒冷,相反,粘腻沉闷的空气让他很燥热。
脱下后就清爽多了,下身是一件到膝的黑色短裤。
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白中,在暗夜里会发光似的,月辉给他渡上一层白光。脱下女装的他,既不羸弱,也不纤细,薄薄的肌肉浑然天成,刀刃般流畅凌厉的下颌线,衬得他英气逼人。
孟瑞率先发现他,打量他许久,默默把门打开,站在车门外,等着他入座。
苟枫走过去,进入车内,车缓缓向前行驶,这个时间点,彩灯照人,一片明媚,但路上的车辆并不多。
苟枫将车窗拉下,风涌进来,很凉快。行驶到一个路口时,很突然的,一道淡蓝色西装从他眼前闪过去,一晃而过,他来不及捕捉。
他想起在枫馆顶层花园上见到的那个挺拔瘦削的身姿。回头再去确认时,已经看不到人了。
无从认证,罢了。
柴璟慢悠悠地走着,享受夜风吹拂。宴席之后,他爸妈要载他回家,但他拒绝了。
并且以代替张清泉老师管理火箭班忙碌为由,近两个月都不会回本家。
柴先生和柴夫人互看一眼,这次没有反驳,同意了他的任性,沉默地开车离开枫馆。
这片的人行道上,就柴璟一人在走夜路,道路寂寥安静,昏黄的街灯把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淡黄的光晕。
柴璟就在这望不到尽头的光晕下,一个人走走停停。
白天眼睛能看到的世界,都变得朦朦胧胧。夜晚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感受的。
吹着风还有些热,他解开领带,把规整的西装服脱下来。臂弯处留有一抹淡蓝。
他瞥向行驶已远的那辆黑车,后车窗露出一个小巧的头颅,长发飘扬。
一晃而过,只是一眼,他似乎看到那人裸露的肩膀,那一闪即逝的白。
从顶层花园离开后,他进入洗手间,出来时看到苏钰给他发的消息。
苏钰:“我们不在顶层了,崔野要去三楼见姥爷爷,我下去陪他。”
苏钰:“我和崔野先回去了,他喝醉了。哥们你自己回去吧。”
柴璟回了个“嗯”,就收起手机。在宴席上感到十分无趣,他也想离开了。临走时,他去顶层花园找遗忘在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
却发现那位怪异的女装少年早他一步进入花园里。他听到打火机呲火的沉闷声响,也看到黑暗中的一点猩红。
他立在玻璃门口,看向眼前的一片浓黑,他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很安静,那位少年在偷用他的东西。
也正因此,他却犹豫了,迟迟没有进去打扰少年。
在他觉得没必要进去拿打火机和香烟,准备原路返回时,他听到少年急促的咳嗽声。
不会抽烟的人,第一次碰到烟,都会是这样的反应。不习惯,不适应。
他当年也是这样。
他想,这位名叫苟枫的少年,才十七岁,举止乖张,叛逆且张狂,生人勿近,给人强大的压力,让人不敢靠近。
可有的时候,比如现在,苟枫也会流露出少年应有的单纯和笨拙。
虽然有些诧异,但柴璟觉得这也正常,到底是少年啊,谁还没有过少年时期呢。
一个笨拙的少年在慢慢成长。
很难说此刻是什么感觉,柴璟已知的是,这位少年无意间受到自己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发言的影响,曾一度把陌生的他作为度过黑暗的一束光,一个参照物。
可他这个参照物,竟如此的一无是处。
也许他没有那么废物,在主席台上,少年的逼问和凌厉的眼神让他敏锐地感知到,自己确实是废物的。
至少,少年心中理想的自己,并不是在主席台上,云淡风轻地说:“生命在于吃喝玩乐。”
这与年少的他截然不同。
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了。
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用偶然的方式,欺骗了少年。
柴璟骨子里不是容易产生愧疚的人,他的同理心也很弱。
对于这种偶然间的“欺骗”,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负责。
难道不是少年自主且强硬地,把他抬到一个理想且高大的位置吗?只是现在的他,不能满足少年幻想中的自己,他就要去负责么?
未免太圣贤了,他做错了什么呢?
但柴璟还是悄悄推开门,把少年指尖的烟夺走拧灭。
他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少年也看不到他的面容,黑色做掩护,他们都很安全,不用担心被发现。
少年却很被动,也很激动,频频质问他是谁。是因为不知来者底细,内心惧怕吗?
柴璟想,他不为少年幻想的破灭负责。
但他看到与他如此相似的人,而且还在成长期,甚至在混沌的迷茫期,他不想多加干预,却也想守护那份纯真。以一种过来人的成熟和经验,保护这点单纯。
他把少年的那支烟掐灭,想起了年少时,同样笨拙的,偷偷触碰香烟的自己。
也是一样的,被刺鼻的烟味呛得眼角湿润。
只是那时,没有一只手,把他的烟头拧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