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才人轻轻侧身,半仰头,感受着炽烈的阳光洒在脸上,像在呢喃般,静静诉说道。
她爹原是松江府下面一个渔村的贫家子,娶了她娘,后有了她,一家人也算和美。
一朝得中,她爹成了举子,竟被凤临的同知看上,不仅资助他上京参加春闱,还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马才人的娘就此从妻变成了妾,她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十三岁之前,她没有走出过县衙最偏僻的后院。
小时候不懂事,偷跑出去,她和娘的结局就是一顿毒打。
母女俩抱头生生挨着,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眼看她即将及笄,婚事却没着落,娘着了急,第一次踏出后院,想要去求那个被她叫做“爹”的人。
可还是被发现了。
这次,同知家的小姐没有打她们,相反,她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久久地停驻在她脸上。
那晚,马才人是真的感到怕了。
她想说,她们不出去了,就算一辈子被关在这里,过这种永无天日的生活,也不会再出去了。
女人尖利的指甲让她止不住颤抖,随手丢开,她的下巴就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但马才人没想到,这晚过后,她们娘俩竟然挪出了那个小院子,甚至、甚至有人来为她量体裁衣!
她吓坏了,整日窝在母亲怀里,生怕有天醒来,发现对方忽然消失不见。
就这样,挨了不知多少时日,大选的消息传了出来。
得知自己要代替所谓的“妹妹”进宫参选,马才人竟然奇迹般地松了口气。
她想,只要阿娘平平安安就好了。
她这辈子,吃的苦太多了。
至于自己,无论怎样都好,她不在乎。
可那女人不肯放过她,她想尽办法递消息进来,让她争宠,让她攀附,让她用尽谄媚百态,为家族铺路,为她的子女铺路。
马才人或许没念过几本书,但她天生就是个聪明人。
进宫短短几个月,她已经学会蛰伏,躲起来,偷偷观察她能看到的一切。
她想,若是再给她些时间,她定能得到帝王的宠爱,甚至攀附某个高位的妃子。
那娘在那个深窟,就有一条活路。
可他们一直逼她,逼她做那些洋相百出的事——
最后一封信递进来的时候,上面沾染点点血渍,马才人几乎肝胆俱裂。
他们对娘下手了!
她只能孤注一掷。
……
马才人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兰雪茵心绪直如起伏的波涛般,汹涌难安。
对面的,不再是书里一个单薄的“纸片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硬邦邦的话语打断她的沉思,兰雪茵抬头,对上女子倔强的眼。
她没有发表什么“感人至深”的言论,而是留下一句“等着”,提起裙摆,急匆匆地跑走。
紫鸢和顺德慢了一步,留下一个复杂的眼神,也跟着离开,小小的西配殿再次变得冷冷清清。
马才人收回视线,身子轻轻晃了晃,踉跄着走回房间,将门死死阖上。
她这一生,本不该来,若阿娘离开,她又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