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从天齐寺出来，便径直去了无极之地，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绵延的山峰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中间也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山中。

“先帝登基后，我等以为，即便不能加官进爵，起码良田珠宝是少不了，没想到，等到的是一道圣旨。”

“是什么？”

身边的人咬牙切齿回道“莫家族人勾结外敌，为免后患，不留活口。”

元和低头沉默，他没有那段记忆，很小的时候自己就去了天齐寺，但他身为莫家人，这等仇恨不能忘。

“那后来，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身边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几人就走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宅院，地方不大，略显简陋。

“想知道什么爹爹自然会告诉你，既然还了俗，以后有的是时间，先进来拜祭祖先。”

莫青山走了走，又回身打量一下自己的儿子，有些不满意“你身形实在是太瘦了，看着病殃殃的，回来之后暂时不用做什么，给我吃，吃肉，让身体强壮些。”

“爹爹这些年，一直都在这里住着吗？”

“哪有这么轻松，我们是幸存下来的，只要白家的人还在位，我们就只能东躲西藏，送你去了天齐寺后，我们剩下的人就四处游走，什么活计都做过，挣了钱就寄回来，在这里盖了一些房子，慢慢地也算是稳定下来了。”

元和看着眼前的房子，青砖白瓦，便想到他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情形，心里不忍。“爹爹，大家既然都在安稳生活，又为何还要去报仇，大兴到底还是白家的天下。”

“你懂什么?我们莫家是辅佐先皇的功臣，不是勾结敌人的叛党。我们宁可死，也不要一辈子背着逆臣的骂名，往后去了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二十年了，我们窝在这里，过着见不得天光的日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洗刷冤屈。可现在，白帝不肯提及当年的事，我们只能靠自己去撕破他们的谎言。”

“爹爹，或许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助莫家洗刷冤屈。”

“有什么办法，这些年你以为爹爹过得好吗，我只要一闭眼就看到你娘他们在哭诉，怪我无能，贪心，灭门之仇，我如何放得下。”莫青山越说越愤怒，但想到元和在，努力将情绪压了下去“好在你回来了，我们莫家筹谋这么多年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千秋，你可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啊。”

元和心情沉重，他拖着脚步跟在后面，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莫青山的背影。他其实想说，推翻白帝不一定可以帮莫家洗刷冤屈，反而会使更多人陷入困苦之中，他想到徐逢缘，在了解到她的计划，她已经做的一切后，深感佩服。同时，他也相信，徐逢缘可以做到。

但他不打算现在说，父辈有父辈的想法，他们的想法不一定错，只是经历不同。但他回来接手，目的不是按照他们的意愿去再制造冲突，他是想用自己的办法，替莫家平冤，让父辈们打开心结，开心度日。

莫青山察觉身后的沉默，心中有些不忍，父子团圆，本该是高兴的，却让他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他在心里责怪自己，也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道歉，但嘴上始终没说出来。

“你先休息吧，吃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这几日也好好想想，往后该怎么做。不夜侯是我经营了许多年的，后面就交给你了，是一把利剑还是钝刀，看你怎么使用了。”

莫千秋站在房间门口，回头看着莫青山的背影“爹爹，要是没有这些事，你想做什么。”

他迟疑一下，还是开口回道“爹爹想出去走一走，去哪里都想，只想没有仇恨，心里轻松地走一走。”

此时，徐逢缘和风长歌已经到达了大兴的夜来镇。离开了乌图，徐逢缘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又回来了，感觉恍如隔世。”

“徐大人此行也算是经历重重艰难，有这样的感觉是正常的。”

“那还得多谢风公子救我，不然我怕是早就死在浮光城了。”

风长歌侧头看看她，问出了一直疑惑很久的问题“徐大人好像并不怕死，难道你知道会有人在浮光城救你。”

徐逢缘笑着摇头，她根本没想过会有人救她，因为她根本没想活着出去。“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众人要如何选择，我已经无法左右。而后来有没有我这个史官，也不再重要。”

“长歌不明白。”

“这就好比……”徐逢缘抬起手“你手里捏了个风筝，它上面写满了秘密。你选择在有风的日子松开了手，风筝线断掉了，那往后风筝往哪里飞，飞多高，还是会直接落下来，没有人会知道。等大家关注点都在风筝上，还有谁在乎当初是谁放了这个风筝吗？”

风长歌沉默了，他心中有些震撼，这样的道理他是第一次听见，原来胸怀天下可以是这样子的，而不是一味地像莽夫一样横冲直撞。刀剑可以打天下，但要治理好天下，还需要头脑。也是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无知。叔伯们在和徐逢缘交谈时便看出了她的抱负，自己却心怀成见，因为她是女子，便没报期望。

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