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完后的半个月是走动和招待亲朋的高频时期,不过他们这个“三口之家”没这个需要。
程祈安不知道李奶奶和林期心里是否会在旁观这些人情往来后感到寂寥,但他心里肯定是不向往的,不过他不会在他们二人面前表露对这种事情的冷漠态度。
因为李奶奶总会为他们没有任何血缘亲人这件事而担忧,这种担忧没有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健壮而减少,反而随着她逐渐老迈的身体和遥远的距离而增加。
虽然这话她从未对着两人明说,但程祈安总是可以在她颤巍巍地握紧他和林期的手,嘱咐他们要互相依靠扶持时,从她浑浊的眼神中读出这层担忧。
程祈安将她的话牢牢记住了,奉为圭臬,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要将林期考虑进去。
林期自然也是。
正月十五一过,就要启程往学校赶了。
程祈安临走前支开林期,从自己攒下的生活费中挪出一部分留给李奶奶,还让她不要告诉林期,为了避免引发类似高中那次的事情。
到了学校后,在留下自己计划内的生活费后,程祈安将剩下的钱打进了林期的卡里。
他问过林期手里有多少钱,林期答得似是而非没个准数,但说够用甚至还要给他转钱。
程祈安直觉林期在撒谎,猜测他勒紧裤腰带给他转钱后会自己饥一顿饱一顿,这事他高中的时候就干过,因此程祈安以自己生活费充裕为由给明确拒绝了。
林期还不放心,直到查过他银行卡余额才相信。
程祈安其实也想查林期的银行卡,核实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高中那次的经历让程祈安印象深刻,他知道林期在这方面的情绪会敏感。所以即使怀疑,他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在开学后,找了个理由,挤出自己手里的钱打过去。
林期自然是拒绝的,但程祈安有的是说法让他接受。
补助金、奖学金、竞赛奖励、兼职收入等等,相隔两地,不同的学校,不同的专业,他有各种林期无法核实的借口和理由。
随着对高强度大学生活的习惯,程祈安进入一种忙碌无比但非常踏实充满希冀的稳定状态。
他甚至在难得空闲的睡觉前夕,会开始幻想自己和林期毕业以后参加工作,把李奶奶接到身边,把他妈妈的骨灰迁走,慢慢还完助学贷款,慢慢积蓄,日子慢慢变好的场景。
光想到这些,他心里就无比的愉悦畅快。
忙碌的生活就这么持续到大二下学期,在又一年春节返校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意外发生了。
这天上午程祈安正在上课,向来是等他打过去的号码主动拨过来——是李奶奶的电话。
程祈安瞥向老师的同时,立马挂断了。
但他心里不踏实,李奶奶总是怕擅自给他们打电话会耽误他们事,就等着他们主动打回去,更别说现在是明显的上课时间。
程祈安环顾四周,好在这是一节重要的大课,教室里有几个班的学生,坐得满满当当。他来得迟没占到好位置,坐在老后面,后门还是开着的。
程祈安看准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的时机,压低身子降低动静从后门出去后,走远两步,拨了回去。
“嘟嘟——”两声,语音播报正在通话中。
程祈安有些不安,没等电话自动挂断就再次拨过去,这次很快就通了。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对面就有一个焦急声音传来:“是李家的小子吗?”
程祈安都来不及思考:“是。”
“那你得快回来啊,你奶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
程祈安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又是怎么和林期在电话里联系的,买票、请假、乘车和到医院,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脚下轻飘飘。
“中风加上老年痴呆。老人年纪大了,身体机能退化,一点磕磕绊绊小病小灾就容易引发一连串的问题,这种情况在老年人中其实是很常见的。”医生宽慰说着。
程祈安透过观察窗,看见李奶奶一脸陌生地看着坐在她病床旁的林期,恍惚问道:“能治好吗?”
“按时用药加上一些外力训练可以缓解。”
三月初,天气已经开始回暖,萧瑟整个寒冬的万物开始焕发生机,程祈安却觉得冷得厉害,医院白得刺眼的墙壁、地砖、床铺和灯光让他无所遁形。
他看着无法控制自己面部表情,像个婴孩一样呜呜呀呀的李奶奶,不知怎么想到已经化为一抔灰,被埋进地下的妈妈。
程祈安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砰砰声震耳欲聋,他感觉自己胸腔里有种莫名的情绪要翻涌而出,这感觉叫他惊惧。
他深呼吸几口气,像是盖上高压锅的盖子般,将自己的情绪迅速收拢压制,抬脚走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