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晚上没什么自然光,农村深夜的屋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今天是大年三十,烟花炮竹不停,家家户户要彻夜留灯守岁,家里能开的灯都开着,泄了些光给外面。
程祈安乘着这些微弱的灯光在崎岖狭窄的田埂上穿行,凛冽的寒风夹着雪籽刮得他脸生疼,有些还顺着衣领落进衣服里。
他没管,只闷头走,间或抬头辨认方向。
在鼻头已经冻得没知觉的时候,程祈安的目的地终于到了——周慧的坟头,就是程远山的坟头也在旁边。
毕竟他们生前是夫妻,甭管他们相处得怎么样,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一家人,死后自然是要埋一起的。
况且有资格对他们下葬问题说两嘴的亲儿子程祈安,当时还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没人会儿戏到觉得这种事要参考他的意见。
“妈,新年快乐。”程祈安站在粗糙的墓碑前,抬手扫掉了上面落着的一层冰雪。
“还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有件事我近几年才想到,我觉得你肯定是不想和他埋一块儿的”程祈安瞥了一眼旁边的墓碑,“等我毕业工作以后,我就将你迁走。我现在不能立马做这件事,希望你不要生气,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生我气。”
程祈安抬头往村里眺望,视线落在一处矮屋上,凝视片刻后收回,解释说:“李奶奶现在还住在村里,我和林期平时又在外地上学,人言可畏,我担心现在做这件事会让村里的闲言碎语落到她身上。”
“哎,其实我不说理由,您估计也不会怪我,但我觉得还是得跟您说一声,叫你知道缘由,你心里会通畅舒服些。”
程祈安抬头看着黑洞一般的无垠天幕,深吸了口气,刺骨寒意顺着鼻腔灌进他的五脏六腑,激得他身体瑟缩了一下,头脑和手脚却开始发热。
他走到程远山墓前,凝视着面前隆起的半人高的土堆,黑夜此时成了上好的幕布,程远山溺水的场景在眼前清晰浮现。
程祈安叹了口气,低喃道:“对不起了爸爸,我当时被你打得太疼了,都叫不了人……”
落在幕布上的字幕不待成型,便被寒风吹散,消逝在田野间。
程祈安转身,准备回家,脚步猛地顿住——不远处的田埂上站着一个人。
定睛打量两眼,程祈安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来,是林期。他刚才说话都是背对着林期的,林期听不见。
程祈安迎上向他走来的林期:“你怎么来了?奶奶呢?”
“奶奶睡了。”林期摸了摸程祈安的手,握紧揣进自己兜里,“我看你出来好一会儿了,想着来找你。”
田间小路狭窄坎坷,现在天也黑,他们两个成年人根本没办法并肩行走,只好林期在前,程祈安在后。
可林期将程祈安的一只手揣兜里了,虽然这样程祈安的手不冷了,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跟得太紧,两人都走得磕磕绊绊,好几次险些掉进田里。
没办法,为了两人的安全起见,程祈安想要将手抽出来。
但林期不知是突然起了玩闹的心思还是怎么的,不仅不松手,兜里的手还跟他十指相扣,锁得更紧了,步伐还加快了。
“欸欸——”
程祈安都来不及制止,就被林期堪称连拖带拽地拉着往前小跑了好几米,然后,毫无意外地,两人双双掉进旁边的农田里。
“你干嘛呢?”程祈安吸了吸鼻子,用空着的那只手推了推林期的肩膀,无奈笑问。
林期傻笑,跟个半大孩子似的梗着脖子说:“我不松手。”
程祈安摊手耸肩:“那我们今晚就站在这儿冻死唔——”
“呸呸呸。”林期忙捂住程祈安的嘴,垮着脸,“过年不能说……那个字,不吉利。”
“我不信这些。”程祈安一脸无所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程祈安看着林期一脸郑重的表情,心里好笑,但嘴上还是妥协了:“好吧好吧,我说错话了。我掌嘴,希望各路神灵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小的一般见识。”
说完作势在嘴上轻拍了两下,刚拍完,程祈安突然灵光一闪,嘴比脑子先跑,开玩笑道:“就算我说的话成真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那我们不就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么。”
林期一愣,竟然没立即反驳,反而皱眉好像还真认真思考起来,片刻后说:“那也不行,我不希望你这么早……那个,而且奶奶还在。”
“哈哈哈……”程祈安被林期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给逗笑了,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还真考虑上了,你傻不傻。”
雪籽下得越来越大了,打在衣服上劈里啪啦响,程祈安后知后觉冷得厉害,觉得两人站在这儿开玩笑属实是傻瓜。
“快松手。”程祈安再次拽了拽自己被揣进兜里的手,将脖子缩进衣领里,“我们要快点回家,我冷。”
林期这下立马松手了,程祈安一下就将手抽出来,速度之快堪比呼呼吹过刮得人睁不开眼的凌冽寒风,林期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