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卿是专挑了父亲回来的那一天作为自己重生的日子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寓意很好。
所以,在这一天到来之前,除了父亲以外的所有阻碍都要清除。
譬如杜兰然。
“依你的性子,难道不是直接杀了更好么?”褚褐问。
“毕竟是亲弟弟嘛,还是希望他多能活一段时间。”
真希望他多活一段时间就不要起杀心啊。褚褐睨他一眼。之所以不直接杀了对方是因为想借心魔折磨他吧。
“公子。”阿莲端着碗闻起来苦兮兮的东西过来了,“这是用岳郎中给您开的方子熬成的汤药。”
“放那儿吧。”
“是。”
褚褐不爱闻苦味,所以往旁边躲了躲,“按理来说,岳子程给小公子看完病后就可以回家了,但他没有,还一直留到了现在,是不是你和他说了什么?”
杜长卿困惑地——大概率是装的——“咦”了一声,“阿褐不是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吗?”
我清楚?我清楚什么?褚褐的目光扫过那碗熬得红到发黑的药,蓦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的不会是前几天他看见我在小公子补汤里放血的那件事吧?”
“是啊,子程可吓得不轻,我安慰了他好一会儿。”
是骗了好一会儿吧,他都能想象到杜长卿对岳子程到底说了些什么话。说实话,杜长卿的确是个卖可怜的高手,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可怜,那些过往也都是真实的,不是捏造,他极其擅长将这些过往中的“可怜”转换成获利的工具,岳子程又是个非常容易看透的老实人,轻而易举听信了也正常。
杜长卿语重心长般,“这种事情阿褐还是要多注意一点比较好,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子程那样好骗哦。”
“我不关心这种事。”就算岳子程真的打算朝小公子甚至是杜家主禀报此事,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稍微造成了一点点的麻烦罢了。
“阿褐还真是无情啊。”杜长卿叹息,“你对那位青公子也是这样吗?”
他对青遮当然不是这样。他对青遮啊,可是能付出所有。所有的所有。
杜长卿温温柔柔:“觉得自己能为对方付出一切甚至是命的人,都只是感动自己的蠢材哦。”
“青遮不会这么想。”
“怎么,你的青遮是会在你死后伏在你身上痛哭流涕的类型吗?”
“不,青遮大概是那种「要死也请别死在我的眼前碍我的眼」的类型。”
杜长卿:“……”
呜哇好可怕,这不比他更刻薄吗?
“不过,我很赞同你的观点。”褚褐漠然,“如果在对方不需要的情况下还执意地付出一切甚至为他死掉,对于被留下来的那个人说,这不是救赎,是累赘。”
杜长卿不解,“那你现在为青遮做的一切是——”打自己的脸么。
“因为青遮需要我啊。”褚褐轻描淡写,并疑似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我刚刚说的情况有个很重要的前提,对方不需要。可是青遮不一样,青遮需要我。”
……他就多余问。
“更何况,我不会给青遮造成累赘的,我会本本分分、顺其自然地死去,不是为谁而死,而是自然而然的死去,就像提前书写好的命运一样。”
“说的好听。”杜长卿这么多天也了解了些褚褐的脾性,一个问句就轻而易举打破了他的伪装,“你甘心?”
啊,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褚褐指甲狠狠掐进肉里,表情僵硬地维持着不变,眼神却阴郁起来。
他当然想为了青遮而死,最好是死在青遮怀里,最好身体里的血能全部溅出来将青遮染红,最好青遮永远不会把他忘掉,最好青遮能永远背负着一个叫作“褚褐”的诅咒活下去。
但是青遮不会这么做的。他知道青遮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为了不给青遮造成麻烦,他要老老实实地死去,要像无数年龄到了就走了的老人一样顺其自然。
褚褐避开了杜长卿的问题,“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不想回答问题就逃避吗?这不就是不甘心的意思了么。
杜长卿看着褚褐的背影喊,“我提前问一下,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吧。”
“当然,那是你的弟弟。”又不是我的。
“那就好。”
杜长卿意味深长,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起了好奇心。对青遮。
他模糊了人称,算是耍了一个小小的心眼。他和青遮见面不多,只有一个模糊大概的印象。青遮和褚褐一样,不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但他又和褚褐不一样,褚褐是会分辨出他说出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而青遮看过来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管你是真是假,只要你对我没有价值,在我这边就全是假的。
真是自我啊,甚至自我得有点过了头。
杜长卿不禁感慨。
褚褐自己说过,他很擅长应付别人,这一点杜长卿也同意,能在他那个矫情三弟手底下撑过一个月,还能把人哄得眉开眼笑,确实厉害。青遮就不一样了,他和褚褐完全相反,根本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感受,这样的人只要是生活在有人的地方,就会很艰难吧,因为人和人之间,最先开始的一定是虚与委蛇。
那么,杜长卿好奇的地方就来了,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呢?是出于对自己没有之物的渴望吗?还是对于一个冷冰冰美人的征服欲在作怪呢?
像青遮这样的人,会有除了冷脸以外的其他表情吗?他看见死人会害怕吗?他看见可怜的人会流泪吗?他知道褚褐的真实性子后会感到意外吗?
杜长卿是个寻根究底的好学生,为求甚解,他精心准备了一起死亡,定在了青遮的院门外,然后迫不及待地等着看青遮的表情——
没有变化。
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血、尸体、然后再转移到他的脸上,整个过程半点变化都没有,好像站着的活人和地上的死人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你是来恶心我的?”青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