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嬴仲景脸上,他浑身是伤,双眸却极亮。
他就这般捧着残图,眼底含笑地仰视她一人。
这样的场面姜泠月早已见过许多次,可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揪。四目相对,看着嬴仲景眼中情绪从欢喜变为惊慌,她身体后仰,斜斜朝水面栽去。
嬴仲景顺势接住她,轻声呼唤:“师父!”
姜泠月虚弱道:“如果天罡鼎抵挡不住黑水侵蚀,如果匣中什么都没有,如果我没有下去,你怎么办?”
尽可能将语调放缓,嬴仲景缓缓道:“天罡鼎作为上古法宝,若连黑水都抵挡不住有负法宝之名。弟子之前试验过,三五日还是能扛过的。地宫有法阵,三神不可能永远将黑水倒灌,我便和他们耗着,总能出来。”
他勉强露出笑容,想将残图交给姜泠月。姜泠月死死盯着他,久久无言。
嬴仲景的手便僵持在半空。
林文昭看着面前的师徒,沉默着起身。辛素玹紧张地偷瞄沧祯,却见其神色平静无波,眼眸比黑水还要沉寂。
姜泠月胸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叫她如鲠在喉。她忽然推了嬴仲景一把,自己坐起来。
“师父,我……”嬴仲景按住裂开的伤口,急急出声道,生怕师父一气之下,心魔再次出逃。
垂下眼眸,姜泠月把天净瓶中灵水倒在他手臂上,转目对众人道:“既将残图取出,我们也该离开了。”
脚下黑水呈漩涡状,枯树拦腰断裂。千钧一发之际,一座石山从天而降,稳稳接住众人。
烛婵松口气道:“总算赶上了。”
王长山道:“要寻找一座荒山再召过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真有些吃力。”
脚下黑水一寸寸将山石吞没,誓要将他们全部留下。
比起浩瀚的黑海,石山好似一粒石子,在它即将被淹没之际,众人终于看到停在远处的琥珀。
“上来!”沧祯催促。
他能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在拉扯自己的双翅,众人这才趴在他背上,齐心协力飞到边界,又被一道结界拦住。
姜泠月转身,面对滔天的洪水,扬声道:“好啊,今日便是拼死,我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只要斩灭魂魄,你们永生别想复活!”
漆黑的洪水似有一刻停滞,烛婵趁此化为黑龙,全力朝结界撞去。她落在沧祯背上,压得沧祯羽毛险些沾到黑水,通天的结界壁被撞出一道口子。
嬴仲景眼前光怪陆离,再睁眼时已站在船上。他身侧是辛素玹,前面是姜泠月。而王长山,还保持着急行的姿势。
王长山惊奇地看向众人。现在回想起来,凌在下船时就已将琥珀收走,方才逃亡时他们却又看到了琥珀。
莫非是众人的魂魄被勾到了岛上?
嬴仲景翻找藏宝袋,所幸残图还躺在里面。
玄云子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文昭,你怎么伤成这样?”
林文昭脸色涨红,“技不如人。”
此话一出,玄云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沧祯,却发现对方站在暗影里死死盯着姜泠月,神情分外诡异,他顿时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姜泠月疲倦道:“都进来吧,凌负责御船。”
踏入舱内,嬴仲景将残图铺在桌上,姜泠月把另一张拼上去。
烛婵掰着指头数了数,“原来这才是全境,大荒四海和它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嬴仲景先从中州看起,手指点在其中某座山上。东荒有座山叫作圣山,原来就是东岳,真不知残图是哪个时期的产物。
收回残图,姜泠月道:“路程过半,也到了回去的时候。各位先上楼休息。素玹。”
辛素玹乖巧上前,姜泠月嘱咐道:“你带妖帝上楼寻个房间,让他和我们一起回去。”
直到被扯住衣袖,沧祯终于将视线从姜泠月身上移开,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抬脚上楼。
嬴仲景道:“我送前辈上去。”
林文昭双腿剧痛无比,别扭推开他道:“我自己会走。”
他脚下踉跄,险些又摔倒。注意到姜泠月投过来的视线,脸色更难看,强撑着走上楼,绝不让任何人帮忙。
在地宫时,他竟然……真的被蛊惑了。
他想杀沧祯,若他真的复活三神,天石再次落入凡间,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姜泠月?
该被打入下界的,是他。
安排过众人,姜泠月走到船头,道:“身体如何了?我给你看看。”
凌冷声道:“长姐伤势未愈,心绪不宁,现在该回去休养。我有灵水滋养,不出一日就能恢复如初。”
姜泠月侧目道:“好,入夜我来替你。”
*
万丈苍穹之下,星光惨淡,一轮巨船行驶在夜空,平添几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