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将视线从念夏鞋尖缀着的珍珠上挪开,又瞥了人一眼,“轮到你了?你不是被吓着了吗,那今日就放你休息,回自己屋子里歇着吧。”
盼春在一旁默默听着,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红珠更是眼皮一跳,瞬间明白了什么。只有念夏听得面露喜色,喜笑颜开地朝元嘉行礼告退,直到一只脚踏出门槛,才后知后觉般停下来,又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回头道:“其、其实也无甚要紧,奴婢还是在您身边伺候吧?”
元嘉面色如常,甚至朝念夏挥了挥手,“去吧,这里还有盼春她们呢,哪里缺了你就不行了,休息去吧。”
“那、那奴婢就在外屋休息,您若有吩咐,只管唤奴婢进来!”
虽是这样说,可念夏的脚步显然轻快起来,也不知真往外屋去了,还是仅仅是一个托词。
元嘉看着念夏雀跃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帘后,垂目沉吟不语,屋内亦是一片死寂。
红珠却在这时候显出些忸怩,她并不确定自己如今所想,是否就是元嘉正盘旋在脑子里的念头,可她是知道念夏早晚要被放出去的,也知道自己顶的就在念夏的差。但几月来同住一屋,再没有情分也养出三分感情了,她委实高兴不起来。
可眼下,屋内就只有她和盼春两个人,元嘉不出声,盼春便也安静等在一侧。红珠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寻了个由头想要借机离开,不想却被元嘉拒绝了。
顿了顿,元嘉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帘外似有人影微动,当下蹙眉,一句话在喉间滚了又滚,终是咽了下去。
“我有个难题,还得你帮我参谋一二。”
元嘉朝红珠道。
前者立时醒神,垂手等候吩咐。
“说起来,与盼春也有些关系。”
元嘉笑了笑,“前两年,季府的一个嬷嬷托到我面前,想替她家小子求娶盼春,只盼春当时不乐意早嫁,便央我拒了。如今她又随我来了太子府,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哪晓得那家小子至今还记挂着盼春,也不肯婚配,她老子娘无法,便又托人过府相问。”
元嘉说到这,微微停顿了一下,又侧着耳朵作倾听状,像是在等着什么动静一般。
少顷,帘后传来一声模糊的轻呼。
元嘉示意了一眼,盼春便立刻往外屋走去。
又听见几声隐约的道贺,紧跟着响起盼春的声音,似乎责怪了几句,帘外的动静才终算是消失了。
很快,盼春又走了进来,“是念夏那丫头,说是听见咱们在屋里说话,心中好奇,便多待了一会儿,已叫奴婢打发回她自个儿屋子了。”
红珠一听,心顿时跌落谷底──便是元嘉之前不曾想过让念夏走,今日之后,只怕也再容不下她了。
“……我打算替念夏寻户好人家,年底的时候就把人放出去嫁了,你们以为如何?”
虽是问句,可谁都知道,这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的事情了。
“念夏娘子二八年华,若能寻个贴心的郎婿,是再圆满不过的了。只眼下盼春娘子也要婚配,再让念夏娘子年底出府,难免匆忙了些,女君身边也不能离了服侍的人。”
到底顾念着和念夏同住一屋的短暂情谊,红珠还是替前者留了线转圜的余地,言语中甚至暗示盼春也一起说几句情。毕竟她们几个才是打小就跟在元嘉身边的,称得上一句朝夕相处,有盼春出声,或许能让念夏再走得晚些。
但出乎红珠意料,盼春并未顺着她的话开口挽留,反而道:“红珠娘子莫要玩笑了,我早跟女君明了心志,这辈子都不嫁人的。”
红珠仿若被当头棒喝一般,立时清醒。是了,由始至终,元嘉都没说过要将盼春许出去,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听到有人记挂盼春又二次求娶,才自以为是,误以为元嘉要放人出去婚配。
如今想来,那话未必不是元嘉察觉到念夏的存在而故意说的,可笑她自己被念夏的事情糊了眼睛,主子面前竟也能犯这样的错,还想拖着盼春替念夏求个恩典。好在前者并没有放在心上,说的话亦是婉转,倒免去了她的难堪。
元嘉见红珠面露窘态,心中暗叹了口气,但前者与念夏的关系倒比她原以为的要好。
“徐妈妈应当告诉过你,我属意你来顶念夏的差。”
红珠点了点头,可动作中依旧带了几分迟疑。
“我本想着循序渐进,可你刚才也看到了,念夏近来愈发失了规矩。”元嘉摇头叹息,“从前虽也有冒失的时候,却也不曾误过差事。可自打进了太子府,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这段时间犯的错竟比她过去十几年都要多,我委实不能再留她了。”
红珠缄默不语,因为元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念夏身上发生过的,她确也无从辩驳。
“你大可放心,既要予她婚配,自然是要放免她做良民的,不会再让她为婢或是客女。便是她的郎婿,我也会好好挑捡,让她自己定,总归不叫她委屈。”
贴身服侍元嘉的几个人都知道红珠是顶替念夏的存在,只有念夏自己不知道,红珠因此事生出的负罪感,终于在元嘉一连串的许诺中消散,整个人瞧着轻松了不少。
“这事先不必叫她知道,你们心中有数就行。”
元嘉又道。
“……是。”
元嘉这才点头,又朝红珠道:“你先出去吧。”
这便是有事要和盼春说了。
红珠自是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