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卫妙音也缓了过来,之前虽胸闷眩晕,屋内发生的事情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如今稍微好转,立刻便要起身求情。
元嘉抬手止住,“良媛病疾骤发,还是先不要起来为好,仔细身上又难受。”
说着又往绿烟的方向睨了一眼,“这丫头很好,知道紧着自家主子,且又是这两年悉心服侍你的人,该怎么做,本宫心里有数,你安心就是。”
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便另当别论了。
卫妙音自然也不会全信,可还是心头一松。她不怕元嘉信口诓人,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的话,不管真心假意,总是要算数的。
如此又安静了一会儿,盼春才领着人从外面进来。章有为显然极知道仪礼规矩,一路行经宫女内眷,竟半分眼皮也不抬,始终微垂着脑袋,拜过元嘉后便静候吩咐。
元嘉这才收回手,又朝来人道:“卫良媛适才突感不适,本宫实在担心,这才请章太医过来诊治一二。”
章有为闻言,又是一拱手,这才往卫妙音榻边走去。抬手搭了搭脉,又细细询问了几句,方重新转身答话──
“回禀女君,良媛的身子无碍,只是有些不足之症,大抵是因为之前害过其他的病,又未得好生休养,这才体弱了些。”章有为捋了捋胡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平日里多饮些补药,闲暇时再到处走走,调理个一年半载的,便也同常人无异了。”
卫妙音撑坐起身,满脸惊诧,“……什么?”
元嘉听着,视线从跪在地上的绿烟头顶掠过,心中忽而一动,“既如此,还请章太医再替本宫瞧瞧,良媛平日里吃的丸药可还好?若是可用,便劳你带回去比着多配些备着。”
章有为低头称是,“这倒不难,只是还需请女君将那药给下官瞧瞧。”
元嘉看了眼红玉,前者便从地上捡起瓷瓶,凑近耳边轻晃了几下,待听见瓶壁有异物撞击的声音后,才将其递到章有为手边。
章有为接过瓷瓶,先放至鼻下闻了闻气味,而后倒出几粒在手上,细细打量了一番,没有说话,眉心却一点点拧了起来。想了想,两指夹住一用力,又将这几粒丸药碾碎。如此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动作。
卫妙音靠在软枕上,因听了章有为的话而显出细微异色的脸此刻更多出几分惊疑不定,一张嘴开了又合,终是忍不住道:“这药,我已吃了几年……可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章有为摇头,“药是好药,开的方子也是用了心的。只是这里头的药材都是些大补之物,体格健壮者服了,自是无有不好,可若是身子弱些的人服了,只怕要虚不受补,反而坏了内里。”
元嘉眉心微动,指腹不自觉摩挲着袖口的滚边,顿了顿方道:“这药是卫良媛吃惯了的,平日不好时,都是靠它来舒缓的。章太医,你再仔细瞧瞧,别是看错了。”
章有为随元嘉常居太子府以前,亦有为后宫女眷奉差的经历,一听此言便猜出几分,旋即道:“想是当初开药的太医思虑更多,卫良媛毕竟有不足之症缠身,须得以好药调理……但之后这么些年,也差不多养回来了。这药嘛,自然也得变上一变。无妨,待臣去换几味药材,再添进去新做丸药即可。”
元嘉瞧他表情,便知这人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只怕是从她的话里察觉出了什么,但也不想无端被牵扯进去,这才含蓄了许多,又提出补救之法,想将这件事从他的手里抹过。
“原是如此,那这段日子,便请章太医多往畅和馆照看一二了。”
章有为只是个大夫,追问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更何况还有个卫妙音在场,元嘉便也弃了刨根问底的心思,只顺着前者的话多说了两句。
章有为忙拱手称不敢,红玉又将其引至侧间撰写药方。卫妙音看着章有为离开,哪怕前者的身影已全然消失在屏风之后,也迟迟不肯收回视线。整个人更是倦怠了不少,可眼神中却不见一丝惊惧,只有仿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的冷寂。
元嘉垂下眼睑,卫妙音既不问,她便也不必特意点出来。药已经换了,便是从前真有不妥,今后也都好了。且她观卫妙音的神色,只怕前者这两年亦对自己遭遇起了疑,所以今日初见时便是平静,如今也只多出几分冷然。
元嘉正想着是否要再宽慰两句,余光陡然见屋外似有人影徘徊,当即扬声道:“谁在外头,进来!”
众人立刻看向门外,只见一手提空篮的青衣宫女慢慢走了进来,待看清元嘉的身影后,立刻近前请安──
“见过女君!”
元嘉看了眼那宫女手里的篮子,心中突然涌出一个猜测,当即问道:“你唤作──”
“女君,她是叶兰,素日里都是她在妾的身边服侍。”
卫妙音倒先开口了。
果然是昨日带猫离开的那个宫女。
元嘉看了眼红珠,前者便会意地将人扶起,半责怪半探问道:“妹妹头先哪里去了?良媛突犯旧疾,若非女君正好过来探望,又命了太医来看诊,也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叶兰一听,果然露出几分焦急,“什么——奴婢多谢女君!都怪奴婢,不该趁今日休假出府置物的,这才害得良媛身边离了人。幸有女君看顾,奴婢、奴婢实在是……”
“叶兰!”
卫妙音兀的出声打断,“不过些许小事,如何好在女君面前喋喋不休。我的身体自来如此,又不是离了你便没有伺候的人了,在这里胡说些什么,没的叫女君看笑话……愣着做甚,还不快将手里的东西搁回屋里去,再来女君跟前回话!”
“是奴婢失仪了,”叶兰反应过来,又朝元嘉深深一屈膝,“奴婢这就将东西放回屋子……还请女君允准。”
元嘉眸色微烁,怪不得卫妙音会突然对自己人说这样的重话,只怕还是担心她发现私养狸猫的事情……也不知那猫儿又被这对主仆养到哪里去了。
如此一想,元嘉便也点了头,又看着叶兰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方朝卫妙音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叶兰挂心主子,那是好事。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伺候,本宫和太子都能安心些。”
卫妙音掩着嘴轻咳两声,低垂着眉眼,“妾身一切都好呢。”
元嘉又是几句温言,余光从一旁跪着的绿烟身上扫过,“错了错了,你身边还有个绿烟呢,如何能说是离了人?叶兰一时嘴快,本宫竟也险些被她带偏了去……委屈你了,快些起身吧。”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绿烟说的。
而重新回到屋内的叶兰,也因为元嘉的这番话面露几分局促,好在章有为这时候从侧间走了出来,倒无人发现前者的异样。
“这药先请卫良媛喝上三个月,之后臣会逐渐减轻药量,待养个一年半载,便也差不多了。”
章有为将写好的药方递给盼春,前者又将其奉至元嘉手边。
“如此,卫良媛便可痊愈了?”
元嘉也不看,只继续追问道。
“虽比不得常人体格健壮,但也不至于少气无力了。良媛是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要想同常人一般无异,调理的年长便得再多上几年了。”
章有为答道。
元嘉嗯了一声,又侧头向卫妙音询问道:“你院中的医女何在?”
卫妙音看了叶兰一眼,前者立刻会意,先朝元嘉一屈膝,旋即便往屋外走去。不多时,带回一名穿月白襦裙的女子。
那女子进屋后目不斜视,走到元嘉身前便躬身行礼,口中称道:“奴婢李氏,敬问太子妃殿下康安。”
既知丸药有异,元嘉自然对眼前这名医女留心几分,又少不得问上几句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