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海那天晚上没有当面接受的郑北的感谢,郑北后来给他发消息,找了个时间约他吃顿饭,让他一定要去。
姜小海翻开日历,郑北定的时间是两天后,就同意了。
他没把这事告诉梁嘉驹。
某天,姜小海选的那辆车有点问题,只能开回义风的修配厂检修。
姜小海等的无聊,去外面抽烟。
楼前停了辆出租,车里下来一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的,拿着一个手提包,那气质一看就是读书的。
二金的手下麻子从驾驶座出来,打开后备箱,拎出来一个小箱子,领着人上楼去了。
没一会儿,麻子下来了,姜小海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麻子一路小跑过来,问:“海哥,你咋在这儿呢?没出车?”
姜小海给他递了根烟,帮他点上,说:“跑半截儿,车出了点问题,在里边儿修着呢。”
两个人蹲边上抽了会儿烟,姜小海指着楼里说:“我看你刚领个小孩儿上去,干爹新找的会计?”
麻子说:“不知道,我就负责接人过来,好像是个大学生吧。”
姜小海点了点头,没问了。
到了郑北约好的那天,姜小海早早收了车,溜达着往郑北说的那家缘聚饭店走。
郑北在街口等着姜小海,见他过来,招呼着他去店旁边巷子里的露天座位。
吃的喝的都上齐,郑北给姜小海敬了酒,感谢他搭救郑南的事。
一来郑南毕竟是郑北的宝贝妹妹,二来姜小海救人让郑北觉得他良心未泯、迷途未深,肉眼可见的对姜小海亲近了些,即便是老生常谈的劝说都温和多了。
郑北说秦义那儿不能再待了。是劝告,也是提醒,姜小海听出了他的意思,警方已经在对秦义布局了。
姜小海也没抱着什么郑北突然能理解的期待,只是又提了一遍,秦义对他有恩,他不可能忘恩负义。
郑北说:“他害了那么些人家破人亡,他能讲情义吗?”
烧烤的烟雾突然弥漫上来,既呛人,又飘渺,像郑北的话一样。这句话再次让姜小海清晰的认识到,他们两个,隔着路的。
既然郑北不能理解他,姜小海想,要不然他试着去理解一下郑北?他也想看看,郑北说的这条迷途知返的康庄大道是什么样的。
姜小海问:“可是,我还能干啥呢?”
郑北说:“干啥不行啊。咱小伙子有手有脚的,身体还好,你找个地儿当当教练,是吧。再你之前干那保安干得不挺好吗?不比跟他那儿强啊。”
姜小海点点头,随便敷衍了两句。郑北说的这条道,太空了,踏不实的。有案底的人,哪儿有那么容易重新被社会接纳。这个时代,多少有能力的人都在下岗失业,更何况他这种没学历、没技术、还有案底的人。
郑北的人生太顺了,他理所应当地以为所有人的人生,不论何时何地,都能找到出路。郑北不知道,如果不是秦义干儿子的身份,如果不是替秦义办事,他甚至未必能摸到当玻璃厂保安的门路。
喝到后来,周围已经没人了。郑北喝得有点上头,揽着姜小海的肩,说不希望姜小海站在他的对立面。
姜小海听了一晚上郑北苦口婆心,竟然对他的正义感产生了一丝同情。姜小海没有醉,可是有一瞬间,酒精仿佛也蒙蔽了他,让他想掰着郑北的头一字一句的告诉郑北,他是个毒贩。他想看见郑北震惊、诧异、慌乱的模样。他想让郑北知道,跟一个毒贩称兄道弟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可是姜小海没有醉,他不可能让自己的事业草草结束于此。于是,他删头去尾的告诉了郑北一些真相: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后来,郑北终于说了一些有用的话,说实在不行,让姜小海上他家鸡架店分店干活去。姜小海这次终于对着郑北真心实意的笑了。或许这就是命,姜小海从不否认郑北对他的好,只可惜,郑北的好总是来得太晚。
酒精放大了情绪,姜小海忽然感动到差点想和郑北一笑泯恩仇。如果不是郑北非要去拿酒,非要说出那句足以让他浑身血冷的话。
“你别动,你别瞎跑,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好不容易放纵的那点醉意,彻底清醒了。郑北温热的手从他肩上离开,一瞬间,好像全身的热也都随之而去。姜小海难堪的闭上眼睛,咬着牙根,努力平复胸口的愤怒。
拿着酒回来的郑北,醉意上头,靠着椅子就这么睡了过去,毫无防备。姜小海看着他,恨意带起了杀意。
像是有一团火,“轰”地一声,把他整个人燃烧殆尽。恨到极致,姜小海的脑子里反而一片空白,只有肢体还残留着愤怒的知觉。
情绪失控了,姜小海没失控。他拿起刀,割下一块肉,慢慢咀嚼着,开始强迫自己思考,对郑北,对自己。
脑子里乱糟糟的,很多事情同时浮上来,越是去想,就越是千头万绪。直到这时,姜小海才发现,这份恨意,经年持久,早已无从说起。
郑北的头越垂越低,隐隐响起了鼾声。
姜小海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他对郑北的恨意,在郑北的遗忘面前,显得太可悲了。
姜小海咽下那块早就咀嚼到无味的肉,将手里的肉扔回盘子里,把刀插了上去,不辞而别。
姜小海走到饭店外的巷子口,忽然停下了脚步,又转身往回走。
姜小海停在缘聚饭店斜对面的那辆车前,敲了敲车窗。驾驶座上的人用衣服盖着脸,听见动静,犹豫了几秒,慢慢把衣服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