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起转身就走,可没几步,又回过头,没好气地说道:“诶,那些人若真闯入宗门,之后会发生什么,你想过吧。”
“反抗,打不过就跑。左右不管事势如何,宗门千百年来所掩护的东西,恐怕都不会再是‘江湖秘辛’,浅薄来看,倒可算释了一桩重负。”
邢天起不太情愿认可他这说法,但心底却有着与之相同的感觉,“……是啊,这样以后出门,就再也不用刻意收敛气息,隐瞒自身修为了。话说,跑?是跑哪儿去啊?”
“四散而去,这样即使无甚大益处,也总好过一窝蜂地跑。到时我们两个大师兄,就负责护着师父师叔……这不是说过吗?”
本以为想要的答案会在后面,结果大失所望,邢天起恨恨白了他一眼,“别跟我在这装癫卖傻啊!我问的是你想去哪儿?期和?”
君澄境点点头,轻描淡写:“嗯。”
邢天起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去了,就不回来了呗?”
“……会不时回来看看。”
“哦,你方才和小崶说的话是这意思啊,反正不管需不需要‘逃’,你都准备与宗门告别了。这世上,就没有谁须护着谁一辈子的道理”此话十分平静,没有责怪亦不带丝毫忧虑,仿佛已彻底看透并接受了现实。
“是,我要回去,想见见宁熠。”回应也是坦然,并无任何顾忌与客套。
邢天起似满意地点了点头,“行,这话我听进去了啊,到时你不走我也赶你走,定不负所托。”
君澄境笑笑,“嗯,我再清楚不过,这种事托付给你,最可靠了。”
一番调侃戏谑结束,别有意味的笑就此从两人脸上褪去。邢天起上前,使劲拍了两下君澄境的肩膀,“你早不欠宗门,不欠师父师伯什么了,你回去,对他们还算一种安慰。”
“以前觉着宗门和宁熠两头难以抉择,只因我太自以为是,总想着我要是离开,宗门就少了个大师兄——呵,如今想想,也着实可笑。”
“哦不,在我看来啊,如今你之所以会觉着自己也没那么重要,并不是因为这么多年想开了,只是看到师弟妹们大多可以独当一面,医术与为人处事都勉强承得起宗门的口碑了,你才劝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功成身退’。怎样,我说的对不?——好,你别说,我知道自己说得很对。”
君澄境点点头,无力的笑中隐约掺着些许悲哀,“是,果然旁观者清哈。”
又拍了几下,邢天起索性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嗯……至于小崶嘛,在这个年纪,得益于你这么多年恩威并施的教导,他无论学识还是修为,都算是高于常人了,虽然如此吧,但要想担得上宗门大师兄的名号,还是差得远了。不过没事,交给我,日后由我教导,保管他的内外修为定是与日俱进~”
君澄境双手抬起,沉重地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接着“语重心长”道:“那可不用了,没你,我最多最多只能算半途而废,有你,我只怕是将前功尽弃。”
“呵呵呵,怎么不算呢——”邢天起咬着后槽牙,扬起嘴角,同时手上开始施加暗力。
“算不算的,谁晓得呢?但还好我相信小崶。”君澄境脸上挂着浅淡笑容,双手以更大的势头发起了回击。
一如既往的,在这对冤家之间,无论如何,都不会彼此正经超过五句话。两人正饶有兴致地僵持着,一声突兀的“吱呀”划破了周遭静谧的空气,听方向,是来自连接洞明舫和隐元亭的那扇门,他们顿时暂停了表情与肢体上所有的明争暗斗,待看来者现身。
“你、你们在干嘛呢?”陈妍露转过弯,猛见两人在夜色下摆着十分怪异的“纠结”姿态,一起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自己,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但好在,她随时随地都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瞬间,君澄境似瞥了身前“舞伴”一眼,随后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妍露,你好不冒昧,我们俩,正花前月下呢。”
“我——”邢天起随即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口吐芬芳,像躲避什么有害物质般猛地断开了那“暧昧”(不说还好,一说就有那味儿了)的肢体接触。窘境之中,一怒之下,他用上了那可谓最低级的一种偷袭方式,结果居然成功了。可他却无暇得意,直接转过身,向她笑道:“呵呵,妍露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有些话要跟他谈。你、你有什么事?”
见邢天起小题大做,慌乱解释的样子,陈妍露不无嫌弃,直接转眼看向他身后因为被猛踩一脚而现出隐忍神情的君澄境:“境师兄没事吧?”
“没事。”回答的同时,君澄境的那只“受害脚”却似无处安放。“你不是歇下了吗?”
“没睡着,然后想起今晚忘了查寝。”陈妍露双手抱在胸前,转向邢天起,换上了说正事的声色,“结果,撞上了以前没见过的“夜景”——有偷吃私藏小食的,有窝在被里看各类图画书、话本的,还有甚者,更是才思泉涌,正聚精会神地自著自绘,食单、诗画、小说、词曲……可谓应有尽有!我不知怎么办,又不见大师兄,就找来这了。”
说着说着,陈妍露竟略显崩溃抓狂,可对面两位男士的脸上,却是逐渐现出了玩味甚至似带些许佩服的微笑。“阿境你看,我门中人果然不论才情学识,都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嗯,是啊。我这儿其实早发现他们常常在夜间掭笔挥毫,观文赏图。但我并未擅自禁止,而是个个详细了解过后,酌情留下了一些于身心无大碍的。”
“哦?我可没想过你还有如此仁慈的一面?看来是得将心比心啊。”嘴上嘲弄揶揄,但邢天起心里却是服气的。同时,他联想起刚刚才聊到的“杂书事件”,笑容消失,不自觉露出了有些为难的求教神情,“那……这有害无害,怎么区分呢?在你那儿,是各占几成?”
“供观阅消遣的,有害占四成,自著自绘的,几乎不犯忌,或许是我的标准较宽,他们的大作,我全都原本奉还,一页不落,只告诫不可过于沉迷,因此伤身,耽误正经学习。”
“噫,就你平常那标准要叫‘宽’,世上还有什么能称得上‘规矩’二字……”邢天起似不忿地吐槽着,实际上却是莫名松了口气,“那些收来的杂书,你又怎么处置?”
“当没见过,作柴火烧了。”
邢天起愣了愣,“……好吧我收回方才那句话,你到底还是个狠人。”说着,他向陈妍露示意,随后迈开大步,“妍露,走,看看我们那儿占几成。”
陈妍露回身微笑:“境师兄,早点安歇。”
君澄境浅浅回应,而后又是正事:“对于他们自己著绘的东西,能宽容尽量宽容,毕竟亲自听着看着他人贬责自己的心血,无论是谁,都不会好受。”
邢天起忽然掉头回来,“诶,那这种事,你让师伯知晓没?”
君澄境意味深长地摇头,“有些事,比起我,他们更不想让师父晓得。我甚至以此做威胁:他们要再犯忌,我便让师父来治他们。对了,从发现开始,我不定时就会拜读一下他们的新作。”
“嚯!那岂不是省了一大笔钱!你本来就爱看故事,你个老贼——”这是今晚聊到现在,邢天起第一次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君澄境的嘴角猛地抽动了一下,“咳咳,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早点回去吧,一来二去,也许没那么快能睡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