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向东见权静静出门又匆匆折回,挺纳闷儿的,却也懒得问,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没多久,权家老俩进到门来。蒋向东一看他们那脸色,猜出了几分。他待着没动,乐得看热闹。
权静静起先想让他回避一下,或者自己带着父母到房间,转念放弃。他一定会坚持看戏,还会说这是他租的住处,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她刚要出声问父母的来意,权老太太已经急不可待地诉起苦来:
“这可怎么办?有人来找我们翻以前的旧账了,要找补的是十几年前那个院子,口口声声说我们以强欺弱,用白菜价买了他们的住处……”
权静静一头雾水,“什么院子?哪儿的院子?我怎么不知道?”
权老太太哽住。
权老爷子顾不上其他,苦着一张脸解释:“是我跟你妈另外添的一份儿产业,那时候瞧着院子挺大的,路段也好,加上那时候你公公名声很响,找人说合了两回,那边就卖给我们了。”
蒋向东冷哼一声,“知道你们没少扯着我家大旗占便宜,居然还有这种事。”
权老太太无力地摆一摆手,“你就别说这种话了,现在怎么办才好?那边要我们赔他们钱,不然要告我们非法占用他们的宅基地。”
“怎么办?凉拌。”蒋向东哗啦哗啦地翻着报纸,不想再理他们。
权静静问起细节:“路段很好,有多好?该不是门脸儿房吧?”
老两口默认。
“你们花多少钱买下的?”她又问。
“好像是三四百吧……”
“‘好像’?什么叫好像?意思是说,你们都没留个凭据?没让那边写收条?”父母愚蠢的程度,震惊了权静静。
权老爷子底气不足地辩解:“那时候是七几年,谁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跟是哪年有什么关系?我也看出来了,你们是不是到现在,都没办变更房主的手续?”
“以前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买了就是自己的了。根本没想到那些。”
权静静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又问,“现在那个院子干什么用了?我的意思是,人家为什么要你们赔钱?”
权老太太嗫嚅道:“可能是看着房子一直出租,租金也低不了,这才后悔了吧……”
“你别问这些了,问清楚有什么用?”权老爷子快恼羞成怒了,“最要紧的是谁给那边撑腰,那边一家子早下乡种地去了,怎么突然间回来了?是你婆婆还是谁弄出来的事?”
“谁弄出来的不都一样?”权静静实话实说,“谁我都惹不起,而且你们这件事,谁也管不了。人家让你们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然保不齐先举报你们偷了院子的契书呢。”
权老爷子拧眉,“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当初又不是没帮忙说合的人。”
“当初那些帮忙的人,现在还肯为你们作证么?要是肯,你们用得着来我这儿吐苦水?”权静静白他一眼。
权老爷子沉默下去。
权老太太语带哀求:“静静,向东,你们想想办法,别让我们老了老了丢这种脸啊……”
蒋向东立刻撇清:“别带我,我妈说了,要是再去她那边,她打折我的腿,灌药毒死我。”
权静静闭了闭眼睛,“我也不能去,再去也没好果子吃……”
老两口瞠目结舌。
“可我们得用钱,你们能不能先借给我们一些救急?”权老太太眼巴巴地问。
“我哪儿还有钱?”权静静别开脸。
蒋向东说:“我更没钱,钱都给我儿子做生意去了。”他心情挺恶劣的,只是不敢由着性子说重话,万一把俩老财迷气出个好歹,讹上他就麻烦了。
权老太太不甘不愿地降低要求:“一两千也行啊,好歹先拿给我们救救急,找找能说上话的人。”
权静静头一次发现,只要一个人不想听懂你的话,那你说的话还不如一阵风,哪怕那个人是你亲妈。
她烦躁起来,一口气将话说透:“我没钱了,钱都在蒋向东手里,他又拿给静轩做生意去了。现在我们俩已经完了,完蛋了!你们明白没有?
“而且你们这事儿还能找谁?老老实实地把那院子还回去,再退还一些租金,大概也就过去了。
“要是我没猜错,你们的儿子儿媳也不知道这事儿吧?要不然也不会来找我们了,我们真管不了。你们走吧。”
语声落地,室内陷入一阵令人压抑的宁静。
蒋向东听到这儿,预感要爆发一场争吵,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拉开茶几下层的抽屉。里面有静阳给他和权静静买的随身听,还有几盘交响乐流行歌曲和内容空白的磁带。
他手势麻利地操作起来,不过几秒钟,随身听开始录音,同时心里还感慨着:有乔若那么彪悍又狡诈的邻居其实也有好处,最起码,让他懂得了录音留证这一招。等会儿要是谁把谁气死,可不关他的事。
“你不管谁管?!”权老太太消化完那番话,当即怒了,“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正经结婚之前,我跟你爸是怎么帮你的?没我们,你早被批斗死了!俩孩子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呢,你可别丧良心!”
权静静周身血液几乎凝固,下一刻就爆发了,忽然跳起,彻然对着母亲发作起来:“我又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了?!
“别人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十块二十的时候,我每个月给你们三四十;别人每天吃上馒头都知足的时候,你们能隔三差五吃顿肉。你们打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明不白地跟着蒋向东,会给你们这些好处,不为这些,你们会帮我?
“我俩孩子的出生,不一直是你们要钱的底气么?!
“二十好几年了,我供养了你们二十好几年,日子过不下去了,想离婚,你们怎么对我的?
“合着你们养我这个女儿,就是为了钱么?要是这么想,你们怎么不去开窑子?那种生意,给你们赚钱的女的多着呢!”
权老太太先是被女儿的举动吓了一跳,再听完这一席话,灰扑扑的脸色有些发青,下意识地抚着心口。
她心脏并没毛病,只是惯用这一招对付小辈。
权老爷子则目光森寒地瞪着权静静,片刻后,骤然跳起来,用蛮力甩了她一耳光,“你个白眼儿狼!说的那也叫人话?真多余生你,实打实的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