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濛濛亮,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刚下过雨的长街到处都是哗哗的水声,远远看到一辆车驾,赶车的人挽着裤脚,驱马挥动缰绳,骏马嘶吼着,艰难往西市去了。
到了目的地,马车上下来一人,门房忙殷勤上去相扶。
“掌印。”
梁英借着他的手下车,不妨脚下踩了一大片积水,一脚踢开那门房道:“狗东西,看不到积水吗?连这点事也做不好。
招了招手,身后两人上前。
“处置了吧!”
清晨的黢青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求饶,很快被人阻了发声,拖下去了。
此处正是梁英私宅。
梁英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到了正房,先由人服侍着更换了身上潮湿的监服。
只着一件松垮的道袍,信手捏起一个茶盏想喝茶,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猛地朝地心砸了下去。
屋内顿时跪了一地。
梁英眼睛瞪得通红,胸膛起伏,怒不可遏,嚷道:“就在本座眼皮底下,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侧面相通的耳房突然走出来一位公子,温润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掌印大人,好大的威风!”
梁英定睛一看,吓得腿脚一软,忙伏跪下去道:“太子殿下,您怎在此处?”
又转过头恶狠狠看着屋内侍奉的人。
萧徊一身黑衫,腰系革带,俊朗挺拔,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反问他道:“怎么?本宫不能来?”
梁英以额触地,“臣,臣不是这个意思,区区贱地,恐污了殿下贵脚。”
“好了,先起来说话。”
梁英战战兢兢站起身。
萧徊:“本宫得到消息,说是皇家别院发生了刺杀之事。”
梁英说是,掖着手,神情沮丧,“干爹他老人家,去了。”
萧徊斟茶的手顿了顿,突然咚的一声将茶壶放下,声音中含了震怒,“梁英,你好大的胆子!”
梁英膝盖一弯,“殿下!”
萧徊道:“自陆提督向父皇呈上账册,本宫便派人盯着乾清宫,不出本宫所料,果然很快出现了为梁蔚求情之人。此人正是本宫的好大哥。你服侍梁蔚日久,竟连他们是何时勾结上的都不清楚,你便是这么效忠本宫的?”
梁英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臣知罪!求殿下宽宥!”额头触着青石板颤声道,“臣确实有疑心过干爹与皇子勾结,但干爹行事谨慎周全,臣有心试探了几次,连一丝破绽也没发现,臣既未加确定,这种不尽不实的事又岂敢报到殿下面前,徒惹殿下烦心!”
又说:“自干爹被皇上禁锢,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快说服他老人家转到您这边来了,他与大皇子这一出,臣真的委实不知,臣对殿下忠心耿耿,并非故意误导欺瞒殿下,求殿下明查。”
“好了!”萧徊心想正是用人之际,也不能将这阉货逼得太紧,恫吓过后,稍加安抚道,“你的衷心,本宫自然知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梁督公毕竟在朝中经营了几朝,有些事你摸不透也是正常,起来吧!”
梁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哆嗦着起身。
萧徊端起茶盏啜了口茶道:“不过大哥这儿确实是本宫大意了,他母妃乃赵氏一族中庶女出身,唯一的兄长早年也因病亡故了。家中仅剩的助力大概便只有那位勉强考过春闱,谋了外放差事的族叔。不过区区七品官职,所以本宫便一直没将他放到眼中。”
萧徊转了转茶盏,眼神中带了几分狠厉,“本宫一直觉得三弟才是心腹大患,他母亲毕竟身居妃位,又因样貌与那位相似极得父皇宠爱,不曾想他没冒头,大哥反倒先蹦了出来。”
将茶盏一放,“也罢!既他们母子不安分,那便由本宫教会他们安分。”
梁英毕竟年轻,不比梁蔚沉得住气,听完这几句后背上已冒出汗来,小心上前道:“昨夜干爹方殁,若有心人查,他们这背后的关系未必捋不出来,这个时候咱们对大皇子动手,会不会太过点眼了些。”
萧徊冷笑一声道:“舅父眼下手握十万羽林卫,我母亲在宫中也是一人之下,仅次于皇后郭氏。郭氏是得父皇心意,但一生未有所出,自她之下,只有母妃这一位贵妃,论出身,论手段,论助力,即便不是我动的手,你以为父皇便会不疑心我了?”
梁英低下头。
萧徊已做了决定,站起身,“就这么决定了,两日后是父皇的登基大典,届时我会以大哥藏匿兵器、意图谋反为由,提前向他发难。库部司那里已经打点好了,你的人只需在大典上将此事叫破即可。”
梁英伏拜下去,“臣,遵殿下意。”
萧徊启步往门外去,突然回过头,眼睛眯了眯,声音中带了几分揶揄,“对了,还有一事。”
梁英急忙转身维持着呵腰的姿势,“殿下请说。”
“来时,我是从密道进来的,不知你这内室有人。”他瞥了一眼屏风后的内室,“为了保险起见,今日见过本宫的人,都一并处置了吧!噢,听到声音的也算。”
说完,转身踏过了门槛,自往相通的耳房去了。
梁英抬起身子,眸中清凉一片,唤人进来,“去,将今日房中伺候的都拎过来。”
正当盛龄的小内监们被聚到正房门外,不明所以,其中一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噗通一声跪到了地面,“掌印。”
梁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唇抵在他耳边,道:“倒是个聪明的,可惜了。下次投胎,记得离禁宫远一些。”